这话重,元成都略变了脸色,“我何事令你觉得不君子?”一看德琳面上的冷嗤与不屑,益发沉不住气,“我不过是亲了你……”他不过是亲了她,她受了惊,女儿家情面上下不来,羞些、嗔些,为这个跟他使些小性子,他完全能体谅,可看她连日来的情形,分明是要和他划出楚河汉界的意思了,他如何还能稳得住?
德琳不料他能把这样的话说出口,登时就急了,“那还要怎样?我就算是浮萍草芥,可也是皇家选进来的教习,你就算储君之尊,也该存些尊重……”
“我哪里不尊重……”
“还说哪里!”德琳更急了,“你那般轻浮的……”
“不是轻浮,”元成一看她气急之下眸泛泪意,口唇都微微哆嗦,满心不忍,直觉就要上前抚慰,德琳却哪容他靠近?身形微微后退,满面都是凛然的戒拒之色,元成无奈,只得放下手,轻叹着道,“德琳,真的不是轻浮,那只是……”只是情不自禁——虽怕她承不住这样的话更加羞恼,可还是不能不说出来,
“情……”德琳只接了他一个字便断了声儿——情不自禁,那也该算是句轻薄话吧,可由他那样慎而重之地说出来,竟让人诘问不得,否则倒像诘问的人粗率无情,在随意践踏他人的心意了。德琳心神波动,一时便静默,元成凝着她,缓缓道,“德琳,有没有什么东西,人或者事,是你一心一意想拥有,哪怕明知道艰难,可还是不愿意放手的?”停了一停,见德琳只是眉目冷然,并无作答之意,亦不强求,自续道,“我有。”
他是太子,多少人以揣测、逢迎他的喜恶为己任,有什么是他想要而要不到的,却要说艰难?德琳唇角微动,哂然。元成未错过她这细微的表情,无奈,“你又腹诽我什么?你想说以我的身份,大可对天下予取予求、哪还有什么艰难?可是德琳,若你心中所愿不费吹灰之力便有人替你达成,你觉得那还有趣味吗?”
德琳闻此眸色微变了变,继而似有恍然,元成松了口气,正要再往下,德琳却清清淡淡地开了口,“春日里踏青,总见人对举手可得的山花视若无睹,反而是长在峭壁险坡上的,不顾危险也要去攀折了来,想来就是这样的缘故了。”
元成问时并未指望她会回应,不意她竟接了这么长的话,很有些喜出望外,点头,“是有相通之处……”
“折来后稍加赏玩便一样弃之路旁……,其人不过是一时新奇,那花却是何辜?”
“呃……”元成顿住了——德琳口气淡漠,不平、讥刺之意却因而更分明,略一琢磨,元成无奈,“德琳,你非得把我的意思往拧了想?”他的本意是说他的看重,她却曲解到哪儿去了?再往深一想,不敢置信了,“德琳,你是觉着我是那折花人?你就那么以为我的?你就为这个恼我?”
元成一连串地问,不知该怒该喜:怒的是她竟这么看他,她可真不怕他会伤心;喜的是她在猜忌恼恨这个,那是否是说她对他并非全不在意、她心里实则也是有他的?
元成心里忽上忽下,德琳却已冷笑,“德琳不过是就事论事,殿下想得多了。”元成此时还不知她是越被人说中心事便越疏淡的——即便知道也是意气难平,咬牙道,“德琳,你就那么信不过我?这都多少时日了,你和我……你还不知我对你是什么样的?还是、我要盟誓你才会信我?”
“你!”德琳脸色更难看了,盟誓?他和她算什么就说到盟誓了?况她的恼恨是为了他盟未盟誓吗?而且,盟誓……凭他?若他说的话都能靠得住的话,她又何至于到今日的境地?念至此,心绪更乱,“有信之人何需盟誓?无信之人……即便歃血为盟,也一样会食言而肥……”
“德琳!”元成是真被她气着了,“你到底是对我哪儿不满?先说我不君子,这会儿又说我无信,你还能说出我什么好处来?行,你也不用急,一样样慢慢说,我都听着!我先听听我何事言而无信?”
“殿下曾说不会勉强我!”
东宫夜宴那一回,他挑明了心意,她婉辞,他说“三年,你总归是要在宫中三年的,我们就以这三年为限,这期间不论何时你有了想要执子之手的人,本王一定头一个来给你道喜,”还说“你也不必怕我,我……是不会勉强你的”,言犹在耳,结果如何?!
对自个儿说过的这话,元成自然记得,被德琳单挑出来质问,他也不觉难堪,只是……忍不住心惊,“德琳,”他顿了一阵才出声,“你……是说……,我……勉强了你?”
德琳久后不止一次想当时若痛快地答一个“是”字,所有的事是否就戛然而止,也就免去了此后的许多牵扯,可当日当时,看到元成震动的神情,听到他忽然低下去的似意外不甘又似灰心萧索的声调,满心的厌憎竟莫名弱下去,倒是委屈之感油然而生,脱口道,“不然怎样?那还是我自个儿选的吗?”
她不愿意入宫,可不还是入了?不愿意和宫里人有纠葛,却哪逃开过他刻意却又不着痕迹的接近?最主要的,她那般抗拒被他困住,最终却是无路可退,诸事都已遂了他的愿,凭什么倒是他摆出一副失落相来?
德琳气苦不已,元成却并不比她好过,隐忍地叫着她,声音低哑,“德琳,你知道我在问什么,……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