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琳“咳”了一声,确信她没疯的话就不能再听他讲论什么蜜蜂苍蝇的,“小孩子念错字说错话都是常有的,何至于像世子说的……”
“如你所说,若是‘小孩子’,可以,‘世子’,不行。”顾彧唇边带了丝嘲讽,“其他的都抛开不论,光我父王这一支这一脉,我是嫡子,却非独子,更非长子,你懂?”
德林默然,她懂:世袭王爵的诱惑不是寻常人能抵御的,争夺在所难免,毁谤他人抬高自己或可算最寻常的手段了。家人、身边人要据此做文章的话,实在太过容易。果然方这么想,就听顾彧道,“时时刻刻有人盯着、等着,巴不得我出乖露丑,我有十样好,不见得有人知道,我有一样不好,嚯,你就瞧着吧,不出一天,街上要饭的都能知道。何况,我也确实有许多不好:从小捏死过清平王的蝈蝈,打瞎过徐国公的马,害得李勋官坠过轿子,成人后打猎烧过半座山,抢人差点儿抢出命案来,强买强卖逼得好几家人要上吊,夺过人……哎,你怎么一点儿不害怕?”
“您做的都不害怕,听的有什么好怕的?”德琳瞭然,“不过倒是明白传言何以成立的了:事出有因的,蓄意中伤的,世子一概不解释、不澄清,顺势而为,或许不止顺势,您还推波助澜。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坐实了纨绔之名,您得以‘明哲保身’……”
“猜对了。”顾彧痛快,话锋一转,饶有兴致的模样,“我母妃曾提过你,今日一见……”
“名不虚传?”德琳大致明白顾彧是什么样的人了,不再戒慎戒防,只把他看做有城府的元沁。顾彧被她抢话抢得一愣,笑了开来,“你这也忒大言不惭!”看着德琳,点头,“不过,在我识得的年轻女子里,你算得第三个有趣不乏味的人了。”
“第……第一位是微澜姑娘?”
“……唔,是。”顾彧不情愿。
第二位该是瑶筝。德琳心中有数了,含笑,“谢世子赞语。算来,也就是年把月吧?世子已识得三位,看来这世间有趣不乏味的年轻女子还是多……”
“停!”顾彧指着德琳,“休逞口舌之功。”已看出德琳是要劝谏他有趣不乏味的女子很多,不用一时起意便念念不忘,“你是千方百计要拦下我啊。莫非,你倾慕本世子?”他眸光闪动,露出轻浮之相,邪笑着往德琳欺近了两步。德琳凛然不动,直目瞪着他,“世子是要顾左右而言他?”
“我有什么好顾左右的?况这左右有什么好顾的?”左也是树,右也是树——打死他也想不到,若非悻悻停步,此时他已成箭矢之的——“你就别动歪脑筋了。本世子若能被轻易左右,这些年早不知什么样儿了。”顾彧没好气,“我名声真有那么不好?让你都如避蛇蝎?”
德琳看他,不语:您自己以为呢?
顾彧憋气,“得了,懒得问,管你们怎么看呢。”从前他是真不管,今儿被人、应说被她这么明白地鄙夷了,忽丝丝拉拉地不痛快了,“你是不肯说那人是谁了是吧?那我也不可能被你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那还瞎耽误什么功夫?回吧。”
德琳见他又如先前一挥手,说走就走了,再无计可施,一时呆在原地。墨莲早寻来在一旁候着了,此时过来叫她,“小……”
一个“姐”字还未等叫出来,那个已下了几十蹬石阶的人忽想起桩事,回头喊道,“对了,你那心悸的毛病还是早叫人看看……”
“多谢世子。”德琳提了些声音致谢,敛衽行了礼。
墨莲在旁一脸疑惑,“什么心悸的毛病?”
“没什么。”德琳摇头,“去瑶筝那儿。”交代了这一声,便自先行。墨莲亦步亦趋地跟着,不敢多问——小姐明摆的一句话都不想说的意思。
下山的路不好走,德琳眼盯着脚下,两手拢在袖中,紧紧地交握着,以使自个儿不至发起抖来:她怕见的人、事,他知道,他知道她怕,然,他叫她来见顾彧,实则,不是叫,而是令她来见……她,该醒了!
德琳咬着牙,一步步力求稳当地往瑶筝处去了,李申也总算在此时找到了元成:正从桃山后山坡下来,身后跟着个擅射的殿侍,看到他,眉目冰寒,“何事?”
“……”
不是他不想回话,实在是回不出,编自然是能编出来的,可这回是不想编——永安王妃从前的念头可别说您不知道,这回您让顾世子见杜教习,那么,您是……真要撂开手了?
元成冷冷地看李申,比他的不以为然更进一层,直要嗤之以鼻:用你来痛心疾首?人家可是玲珑八面长袖善舞,和顾世子相见恨晚相谈甚欢呢,自然了,她对所有人都是亲切有礼的,只除了他。所以他还不知道回头是岸?!
元成一言不发拂袖去了,李申只得拦住背弓的殿侍——好在是守德阳殿的,也算他半个手下(另一半自是归禁军),“殿下光叫看着顾世子,若有举止失当时,便……”做了个搭弓射箭的架势。
李申看看殿侍箭囊里的几支钝头箭,再看看已郁气沉沉地行远了的太子殿下,两边太阳顿时一撅一撅地疼了起来。
第156章断藕(三)
“看,我就说嘛!”一听德琳说到当日里的人是顾彧,瑶筝立时拍案,“我就说了不是什么好人,你们都不信,又说我看错了,又说宫里守备森严怎会有刺客,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