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琳见元沁的裙裳都还素净,自家则本就是制式衣衫,都说得过去,遂边和元沁往外走,边轻声要她把泪痕搵净:元沁和木槿朝夕相处,情意自比别个深厚,可到底是亲王的凶事,性情之举倘被闲杂人解读出些有的没的,可就难免平地风波了。
彤辉宫里,离得近的乐平公主已在座了,除此倒没有外人——内室没有外人,侍女、命妇、内侍们都在外头往来忙碌。“都坐下吧。把你们叫在一处,一便儿说,省些功夫。”仁慧皇后的口气有些急,三人都知还有许多事等着她,故都正襟危坐,仔细听着。
仁慧皇后道郡主那儿得有人陪伴几日,此事交由湘、沁,稍后回去各自整理了,预备明日就往别苑去。湘、沁都答应了。皇后又问元沁,“母后预备调派杜教习一月左右,你能离得了不?”元沁呆了呆,看德琳,见德琳微微示意,遂痛快道,“听母后的”。仁慧皇后见她明明懵懂,偏拿出副乖觉模样,不由露出些笑意,紧绷的心绪也略松了点儿,对三人道,“事情来得措手不及,你们长姊得讯儿就赶过去了,刚刚儿叫人回来报,实在照应不过来,太后娘娘晕过去刚叫醒,郡主又晕过去了,”片刻前露出的笑意变成叹息,“德琳你此时便去别苑,看顾好郡主,令你们长……”见湘、沁都看着她,才发觉急中乱了称呼,若无其事纠正道“令你们长公主能腾出精力顾好太后,兼则打理全盘。”
“德琳遵命。”望向身上衣裙,迟疑:她得换了丧服去吧?
“桂姑姑在外头给你预备。”仁慧皇后明白她的意思。对湘、沁道,“无事你们就回去预备着吧。”又叫元沁回去叫人把德琳的用物打点出来,过后叫人送到别苑去。看着湘、沁行礼退出去了,才又看向德琳。
德琳见仁慧皇后此时神色比之前的更形凝重,不由忐忑,站起身来蹲跪到皇后身前,轻声道,“请娘娘明示。”
仁慧皇后心道“果真敏慧”,伸手拉她起身,自家也站了起来,面对着面,亦是轻声道,“太后娘娘一旦问起,你只需说‘裕王痛失爱子,积郁成疾,不治而殁’,木槿那里,也一样的说辞。可明白?”
“德琳明白。”说辞不重要——日后公诸天下的估计都是此番说辞——重要的是这番说辞出自谁口,若出自太傅之女口中,无疑更令人信服。“娘娘说‘痛失爱子’……?”她小心求问。
“裕王三子元毓祁,为情所困,不幸早逝——这个你知道就是了。仅只你知道。对外说的是他到山中避暑,因护卫不力,不慎被野物害了性命。”
“是。”德琳屈身,觉得这缘由甚好——皇家固然是为了元毓祁的身后声名,可也因此保全了纪敏不被非议:裕王为三子上表求婚纪节度使家七女的事,知者甚众,一句“为情所困而逝”,太易招出蜚短流长。不过这还是其次,德琳记得木槿说过三王兄对她最好,想不到……忽然之间父兄皆去,木槿如何能承得住?
想到木槿,德琳唏嘘不已,听仁慧皇后说还有些细节,稍后傅尚司会跟她交代,且先去找桂尚服,遂告退,随宫娥去了偏殿。桂尚服刚在案上把件素麻服改缝妥当,见她来了便叫她换上。德琳迟疑,桂尚服却已过来,说不需避忌,之前娘娘吩咐过了,在此换了衣裳直接出宫能快些。德琳听罢遂无他言,倒是桂尚服看她换上后皱眉,说“你怎比看着还瘦?我都照之前的尺寸往里缩了两指了。”想想又道,“就这么着吧,一点点天凉了,当不了里头要加衣裳。”说着替德琳去了头上、耳上的饰物,道过后着人送去给她的丫头收着,她自个儿别忘了就行。
德琳答应着道了谢,与桂尚服一道出了偏殿,恰赶上仁慧皇后从正殿出来,一见她弱不胜衣的样子,想起件事,张口叫住了,“对了,听说你有心悸的旧疾?”匆忙中忘了这一茬,她可别受不得劳累。
“旧疾?”德琳茫然:头疼脑热的谁都难免,算不上旧疾吧?眼睛……,也就那一回的事,好了就好了,心悸?她想起来了!前些日子在桃山,为免顾彧追问,她信口托词。这顾彧还真让人无语,这话跟人说什么?还有怎么说到皇后娘娘跟前儿了?……,是了,那天他临走的时候喊了一嗓子,那莫非冤枉了他、实则并非他说的,而是他喊的那一声不知被谁听见、学给娘娘听了?那又能是谁呢?学这话是何意?
德琳心中山重水复,面上只是茫然。仁慧皇后看了也有些糊涂,一时都怀疑是不是自个儿听错了元成所说。不过也顾不得细想哪儿出的差错,无事就是最好。这时候恰傅尚司来了,问明车轿都在殿外候着了,遂抬手要德琳自与傅尚司接洽,她自家登上步辇前往曜华殿去了。
傅尚司将德琳要带往别苑的人、车、物、要转告安国公主的事项都一一交代清楚,最后才道这回是皇族宗亲的事,只能用宫里的人,还请杜教习委屈担待些。德琳自是道“姑姑言过了”,心知白事的讲究最多,何况还是皇族白事,若无老道明白的人在旁指点,真怕会出纰漏。这么想着,就听傅尚司唤“韶言”——过来位年约三十上下的女侍——要她贴身听从德琳调遣。德琳见这韶言举止稳妥,顿觉放心,弯身与傅尚司作别,登车启程了。
车驾行出去一段了,一直闭目养神的德琳忽然睁开眼:裕王的事,蹊跷!方才回思仁慧皇后的话,才发觉当时听着合情合理的,实则有说不通之处:娘娘说元毓祁早逝而致裕王积郁成疾,此言若为真,则元毓祁已亡多时,否则裕王没有时间来“积”郁,那问题就是元毓祁之死为何之前一点儿风声没有?此言若为假,元毓祁是新亡,那裕王就不会是“积郁”,而是……,横死?!唯有如此,才会父子相继而亡、讣讯一并传出!再细想想,皇家虽未允准与纪家的联姻,可也不曾否决,元毓祁怎至于就想不开——仁慧皇后说的含蓄,言外之意却是他为情殒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