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反复想了一阵,德琳头脑渐渐清明:娘娘的目的正如其所说、以及她所领悟的,是只要太后、木槿信以为真即可,而元毓祁“为情所困、不幸早逝”这一句,她此时也能断定确如娘娘所说,仅只她知道——至于是否是真相,实在要另当别论——因为仅她知道,她便要极力保密;既要保密,便不会主动提及;一旦有人提及,则会设法圆滑过去,换言之就是:,既防她言多有失,又要用她的随机应变,皇后娘娘考虑得是真周到啊,也真是信得过她……那么,苦心积虑不想让太后、木槿知道的,又是什么呢?
德琳冥思苦想,一无头绪——以她的阅历和所处的位置,实属正常:若连她都能勘破机关,天家的重重障眼法可就成了摆设。在快刀斩乱麻地处置穆化隆和王晷之前,嘉德帝已决意摘出裕王,与元成、镇南王爷多番计议,牢牢把控住了此事。除了非知不可的霍项、仁慧皇后,以及元成作保必得坦诚相告的骆清远,此时知悉内情的唯有杜太傅——他也是前日被嘉德帝单独召见时方得知,震惊之余,少不得在礼法之间反复参度,又凭空添了许多华发。
德琳对这些毫不知情,疑虑重重地抵达皇家别苑下了车,顿时一滞:再怎么有预知,真正满目白花素绫、满耳诵经梵唱了,还是难以等闲视之,悲戚之感益发炽盛。借着理鬓掩过去,德琳随着韶言、门口迎接的侍女们进门左行,不一时进了一处明厅,安国公主元沔正呵责人,“还得我过去不成?!太后娘娘这儿指谁?前头多少大事都妥当了,后头怎么就……”抬眼看见德琳,扶额,“你可算来了。免了,正事都忙不过来。”阻了德琳行礼,叫她近前,“别的过后再说,你先去郡主那里。”瞪了眼受责的侍女,“外头候着去。”
各人退下的功夫,元沔略压低了些音量,“就说平日要多约束下人,偏听不进去。”忍不住又抱怨了句,才道郡主难以自顾,下人们又各有主意,眼看着就要入夜,该行招魂、祭奠诸礼了,她那院子里还一锅粥,管事的半夏——被她呵责的侍女,德琳原也认得,是木槿上京时领着的,实在是压不住了,跑来搬救兵。“你过去看着办,该打该杀的不必顾忌。父皇有旨,王叔……虽在藩地,京中的祭礼却一样不能少,郡主虽是女儿身,却是他在京中唯一的骨血,少不得要守灵,你且去帮她那里整顿好了,勿误了时辰。”
德琳领命。待跟着半夏到了木槿的住处,见院门、廊柱都绾了缟素,通往正房的路旁也有小丫头在照料灯烛纸盆,看向韶言,见她微微点头,略觉宽心,正要再问半夏两句,却听耳房夹道处有人怨声,“慢点儿!早弄完了半夏又该支配新活计了,要累死谁不成?充小姐的她管不了,老实人她可磋磨得顺手。”
德琳听得蹙眉,身旁的半夏却已大怒,“申儿,你又烂舌根地撺掇,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听她的声势是要扑过去了,德琳停步回头,韶言却早一步拽住了半夏,“先见郡主!”
“是个二等丫头。”半夏讪讪地对德琳说明。快步上阶,先去打起了帘子,“郡主,杜教习来了。”
看半夏的举动,德琳以为上房无人听差伺候,一脚迈进门里便不大不小地吃了一惊:屋里站着、坐着、跪着的侍女,竟有一、二、三……五位之多!
“姐姐!”木槿一见她,扎挣着要从榻上起身,眼泪已哗哗地淌了下来。德琳忙过去搀住她,强忍着心酸,一边劝慰着,一边环顾了室内,明白半夏何以焦灼:休说别的准备,连木槿带几位侍女,此时还都是寻常的衣着!冷冷地扫视着几位侍女,将她们与一路过来时半夏所说的人、事对号,待好容易劝得木槿稍停了哭泣,对半夏使了个眼色,由她叫进两个二等丫头,一块儿给木槿梳洗换装,自家对先前房中的几位侍女道,“你们随我来。”率先出去到后院中站定了。
第161章凉夜(二)
“谁是桂秋?”她当头就问。
“婢子是。”侍女中居中的一个站了出来。
德琳见果真是进屋时倚案偏坐的那个,点头,“是打小儿卖断服侍郡主的,裕王府对你有再造之恩,今朝的凶讯令你痛不欲生?”故哭得头晕脚软、当不得差使了?
“是。今……”
德琳抬手,“忠仆义婢,确令人感佩。不过,忠也好,义也好,都不是凭嘴说的便能令人信服。”她盯着半夏口中惯会做戏的桂秋,“既痛不欲生,便去给王爷殉葬吧。你还有何心愿未了,想一想,一并交代了,便安心去吧。”
什、什、什么?!频频掩面拭泪的桂秋猛抬头,惊恐地望了德琳,跟着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教习……”
“谁是宜兰?”德琳不为所动,扫视余下四人。
“婢子。”右二的侍女小声答应,低头行礼。是德琳进屋时跪在木槿床头的。
“你原是荷露轩外院当差的,贴身伺候郡主……满打满算两个月,对郡主的情分却是比谁都深,”口口声声郡主哀痛,她放心不下,郡主也离不了她,半夏自是支使不动,“既如此,你便以身替了郡主,与桂秋在裕王陵中,一个尽忠、一个尽孝……”
“婢子哪能替郡主?”宜兰哭了出来,“婢子又蠢又笨,又根本不认得裕王爷,哪能尽孝?教习还是交给别个去,婢子就干些能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