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慧皇后知她指的何人何事,“啧”了声——元湘那是对元成有微词,她自要制止,除此则未再说什么。因觉得元湘说的有理,仁慧皇后遂未十分把陈升的来书当回事,过后也未叫人格外归置,结果当日这消息就被徐若媛知道了,喜上眉梢。兰慧和芸香看得吃惊,以为她是被“激”得失心疯了,徐若媛见此更是欣悦,悠然道,“你们懂什么?既不是她,自也就能是我,不是好事么?”见兰慧和芸香还是懵然,也不解释,暗自快意,畅想不已。
——原来,徐若媛早已疑心元成与德琳之间不寻常,此后一直忌惮、耿耿,生怕元成眼里唯有德琳,即便后期影影绰绰地觉出那二人决裂了,依旧不能放心,直至听到孙三姑娘的事,顿如枯木逢春、苦尽甜来:既然能是穷乡僻壤的姑娘,那就不是非杜德琳不可;既然不是非杜德琳不可,那她徐若媛自然也就有、且有极大极大的可能!
徐若媛被这样的念头鼓舞着,整个人都焕发出精神,浑不知除她之外听说此事的人——尽管寥寥,无一不觉得元成所为迥异于常,包括萧隐樵。
萧隐樵是到陈地后、确切说是到了元成驿馆后才听说的:陈升在院外拦住了他,不可一世加挤眉弄眼——想想那是个什么模样吧,说殿下正与孙姑娘在一处,萧先生有事还是过后再来的好——他这样子拦别人好使,拦萧隐樵……,他是真把自己当秤砣了。萧隐樵不多话,亮出太子亲赠的通行金牌,撇下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的陈升,直接进院,结果在要举步推门时停住了,诧异听着屋内传出的女子吟诵声,“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轻狂。”李商隐的《无题》,诗是好诗,女子的音色也甚好,然在殿下面前念什么“小姑居处”、“相思无益”,这是?
萧隐樵正狐疑,却听到年轻男子的声音——可不正是太子元成的,慢慢道,“还有呢?”
“哦,还有‘醉拍春衫惜旧香,天将离恨恼疏狂,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阳。云渺渺,水茫茫,征人归路许多长。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晏几道的这阕《鹧鸪天》,年轻女子似感同身受,语调不若之前的轻快,一句一句念出来,颇有怅怅的意味。萧隐樵不欲再听,举手要叩门,却举着手停在半空,只听屋中元成低哑着嗓子道,“想我了?”
“是,想您了。每天都想,想着您能快点儿忙完,过来看看我,哪怕就是看一眼,也是好的。”
“是么?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自然是真的。逢场作戏可是很累人的,我能骗您一时一刻,还能骗您那么久吗?”
听着屋内的一问一答,萧隐樵直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抬头看看天,明晃晃的日头挂着,此时断非是梦,管不得许多了,叩门报名,“殿下,萧隐樵求见!”
屋内声音戛然而止,萧隐樵推门入内——,愣在当场:迎门一拉六扇的隔屏,看不出后头的情形,外头倒是清楚,一桌一椅一女子,装束简洁,打眼儿看类于宫中女官,手里捏了沓写满字的纸张。这时候站起来,匆忙瞥了他一眼,又惊又急地朝了槅扇:“殿下?!他为何叫你……,你到底是谁?!你不说是……”
“你先出去吧。”槅扇后的元成叹息,敲了下响木,陈升跑着进来——八不好十不好,还有个腿脚快、不躲懒的好,出门在外还真得有他这么个人。到了桌前伸手,请孙三姑娘跟他出去。孙三姑娘待要不走,元成发话,“陈升,出去你告诉她吧。”
陈升答应了,强带着不情愿的孙英翘出去。萧隐樵弯身捡起地上的纸页——那姑娘脾气大,拉扯间一甩手,纸稿散了满地。捡在手里略一看,惊异,对着槅扇道。“您出来还是我进去?”
“随你。”槅扇后的声音意兴阑珊,这么说着,却没有动地儿的意思。萧隐樵抬步进到槅扇后,一眼看到半歪半靠在坐榻上的元成,眸光寂寥,面色微酡:手里有酒盅,手边小几上有酒卮,整个人英气不复,只似慵散颓靡的病公子。萧隐樵蹙眉,扬起手里的纸张,问道,“这是何意?”纸上写的是他在屋外听到的对答,字迹是元成的。难怪他听着那般古怪,原来是姑娘在照着词儿念。
元成未抬眼,转着手里的空酒盅,“天意。”天意破他白日梦,天意不全他痴傻念:他所求的,只剩下半醉半醒之间,借一个似是而非的人,编一场镜花水月——当中的他不再是一个人执着,而是曾得过她的回响,她对他柔情万种,对他说过“相思”,说过“想他”,而绝不曾说“逢场作戏”,那么漫长的、没有她的余生里,他会觉得不那么苦。谁知,连这都是奢望……他真是何其羡慕裕王,他能“从她面上寻你笑靥,从她音中忆你清声”,那是彼此心许过,是以有可“寻”、可“忆”处,而他,一无所有……,“京中如何?”
“皆如预料。郡主身边儿也确有裕王布下的人,是个叫孟夏的贴身侍女,韶言已寻机处理了。杜教习之前谏言过那是个是非之人,是以郡主未觉可……,殿下!”眼疾手快上前一步,却只来得及扶住元成,眼睁睁看着他一口血呕了出来。翻手搭上他的脉门,一面要拿响木叫人,元成却是阻止,“不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