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那丫头已经被拉下去,板子声和哭声一齐响起时,冯氏心里才略略顺了气。她瞥了眼没动静的正房大门,心底暗暗得意,正想转身走人,那门却倏而打开。“嫂嫂,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如今我的丫鬟穿甚么戴甚么冲撞了嫂嫂,要打要罚也该我开口才是。”循声望去,只见曲雁华穿着一身素衣,不施粉黛,面容难得阴沉。她就清凌凌地立在那,却有股不怒而威的气势。一瞬间,冯氏竟被比了下去。在短暂的怔愣后,冯氏怒火反扑,冷笑道:“怎么?弟妹的意思是,我这个管家奶奶教训一个下人还不成了?我今个儿还偏要当着你的面打她!”神仙打架,小鬼们瑟瑟发抖,连头也不敢抬。一时间,场面无比安静,只剩冯氏气极的喘气声。“管家奶奶?”曲雁华突然嗤笑一声,嘲讽意味不言而喻,“嫂嫂,原先我敬你几分,不想惹人闲话,好歹要给你这个才大奶奶几分颜面,才将虚名与了你。”“你!”冯氏几次三番开口,曲雁华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脸面这个东西,倘或是旁人给的,便好生收着。否则,若有一日我不想给了,你堂堂冯家贵女也不好到地上去捡你的面皮儿罢?”场面鸦雀无声,众人都被二奶奶这番话惊得不知如何是好。冯氏反应了好一会儿,转而气的浑身发抖。双眼瞪圆,不可置信地指着曲雁华,“你……你满嘴胡吣甚么?你反了吗!你出身甚么小门小户,也敢同我这样说话,我可是你嫂子,我是当家大奶奶,我丈夫是袭爵的平国公,我是三品诰命!”曲雁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一连串的名头丝毫掀不起波澜,好似在看一个丑角演戏。冯氏被激得失去理智,猛然喝道:“来人!把这个忤逆长嫂的贱妇拖下去!”这话的尾音几乎叫破喉咙,尖利而嘶哑。她的手动颤抖地指向曲雁华,停顿了半晌,身后却无人听她号令。一抬头,正对上曲雁华淡漠的神情。只听她缓缓道:“大奶奶神志不清,请她好生回院里静养。”她语气沉静,与冯氏形成鲜明的对照,可在话音刚落的一瞬间,门外的家丁应声而入。冯氏不可置信地大喊,“你们都疯了吗!我才是当家人,为何听这贱妇的话!”领头的家丁面露为难,动作却利索,“大奶奶,多有得罪,这是老爷暗中下的令,我们一干人等皆要听二奶奶的吩咐。”“甚么?!哪个老爷!你说清楚!是二老爷,还是……”冯氏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还是大老爷?!”家丁沉默不语,冯氏最后的理智终于断裂,发疯似的咒骂,“好啊,好啊,曲雁华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贱人,二弟知不知道你这个□□朝秦暮楚,把那狐媚战术使在他亲大哥身上了?!”她越说越不像样,曲雁华的脸色失去最后一丝温度,彻底沉了下来。“把她的嘴堵上!”赵妈妈极有眼力劲儿,立刻喝退所有丫鬟,一时间,只剩下被家丁捆在原地的冯氏,与台阶上的曲雁华遥遥对视。良久,曲雁华拢了拢衣袖,缓步而来。“怎么?以为我冯六娘会怕你?我父亲是顺昌伯爵,母亲是先太后嫡亲侄女儿!岂是你这个寒门贱女可以欺侮的?怕我嚷得人尽皆知?既要名声,何必做丑事?!”冯氏嘴里不干不净骂,“便是告到御前去,我也不怕!”说时迟那时快,没等冯氏反应过来,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她的脸上现出清晰的巴掌印。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蒙了。紧接着,一只手猛地拧过她的下巴,蛮横的力道迫使冯氏的脸扭了过来。那一刻,她愣住了。这是她第一次瞧见卸下所有伪装的曲雁华。女人脸上未施粉黛,眼窝处有连日劳累生出的乌黑,叫人惊讶失语的并非她憔悴的神色和难掩清丽的容貌,而是漆黑如墨的眼睛里沉郁的暗色,其中涌现出叫人战栗的戾气,好像山海经里吞噬人心的艳鬼!“冯六娘,你猜我手里敢不敢沾人命?”“笑话!我是三品诰命夫人,你有几个胆子敢碰我!”冯氏厉声道,“我夫君,儿子,还有我的娘家,一个都不会放过你!”“是吗?”曲雁华发出一声嗤笑,“凭着破落十数年的娘家,拜高踩低的夫君,草包也似的儿子,冯六娘,你的命可真够贱的。”冯氏脸色一变,还待再骂,劈头盖脸又被甩了一巴掌,将她嘴角都打破了!“贱人!”冯氏凄厉道。“啪”,又是一巴掌。“既然不清醒,那我就让你长长记性。”曲雁华猛地拉过捆绑着冯氏的绳子,如同拖一件廉价的货物一般,将她拖行至不远处的井边。短短一段路,冯氏浑身是伤,然后是一阵头发被拉扯的剧痛,再回神,她半个身子已经接近井口。“啊!救命!”望着深不见底的井,冯氏使劲挣扎尖叫,这回她是真有了惧意!头顶响起凉薄的笑声,如毒蛇吐信。“从前我忍你,无非是见你愚蠢,不成气候,懒得费功夫。”她笑道,“可如今,你这张嘴真是教我厌烦。嫂嫂,倘或有恶心的蝇虫总是在你耳边乱飞,不若一掌打死来得痛快。”冯氏真切地感受到了她平淡语气里的杀意,再不敢呛声,连忙哭喊求饶。见这招没用,她又开始威逼利诱,“……你若杀了我,你自个儿也难逃干系!”“哦?是吗?”曲雁华弯起嘴角,手下却猛地扯住冯氏的头发,狠狠将她按进井里!“拿你的贱命威胁我之前,不妨想着来世投胎多长一个脑子。”她用最柔和的神色说着最狠毒的话,“自我嫁进程家伊始,你们算计着我的嫁妆时,就已经是我案板上的鱼肉了。全家的命脉都在我手上,便是程善均也不敢轻易动我,你又算个甚么东西?”这话虽入了冯氏的耳,可她又是错愕,又是迷茫,甚至无法冷静思考。冯氏只是内宅妇人,从不知男人们私下筹备之事,更无法想象曲雁华竟是已经成为谈判桌上的一员,甚至是支撑国公府的一颗参天大树。曲雁华……明明只是寒门出身的卑贱女子啊!“所以,嫂嫂问我怎么敢杀你,我今日便是要告诉你……”她笑道,“当一个人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便能随意抹杀没有利用价值的蝼蚁。故而,嫂嫂,你休要高看了自己,你与先头被罚的那个丫鬟没甚么两样,顶多让我多费一番功夫善后罢了。”“想来,我再为大哥送上一个美娇娘,和和美美过两年,或许他便将你这无足轻重招人嫌恶,名声还不好听的冯家娘子,抛之脑后了。”冯氏气势全无,色厉内荏:“你胡说甚么?我还有儿子会为我讨回公道!”她面向井底,不断挣扎着,等来的却是一声冷笑,旋即是一股推力!“啊!”她本能地发出惊叫,目眦欲裂。一瞬间,冯氏整个人头朝下掉进井里!发出扑通一声响。有人在井边居高临下,神情倨傲淡漠。深宅大院一墙隔着一墙,如同一道严实的牢笼。井底的尖叫与挣扎,窒息与绝望,除了惊动过往的飞鸟,再唤不来任何一个人。井边人闲庭信步提起垂地的裙摆,优雅地走向花丛里的一束洁白花蕊,顺手采撷,又簪在头顶,平添一抹亮色。倘或没有井底传来的绝望求救,也许这会是一副极美的画卷。井底的呼救声越来越微弱,挣扎的动静渐渐归于平静,昭示着一条生命即将逝去。曲雁华丝毫不关注那头的情形,她又摘下一朵花,一瓣一瓣扯落。在数到第三瓣时,赵妈妈领着一群仆妇进来,她们对井里的声响无动于衷,只垂首恭候曲雁华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