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上反应过来,收回视线,继续与周相灵盯着眼前的礼官。失去了殷上的目光,江遗雪下意识地往前追逐了半步,尔后又突兀地停住,手指几乎紧绷到泛白,那双绀青色的眼眸比任何时候都要冰冷,透着一丝扭曲,咬牙切齿地盯着周相灵的动作。贱人……真想杀了他……这个念头从周相灵踏入少天藏府的时候就已然张牙舞爪的出世了,不断地啃噬着他为数不多的理智,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从早上殷上身着婚服离府,到现在与周相灵一起归来,他只默默地在房中等待着,摸着她昨夜在自己身上留下的吻痕,无数次地在心中做着设想,又一遍遍地自我劝慰,告诉自己殷上根本不喜欢他,这只不过是一场没有感情的交易,可当他真正看到对方与殷上共持彩绸并肩而立,站在曾经他与殷上拥吻过的地方,还是难以抑制地生出了一种难言的痛苦。他已然有点承受不住妒火的炙烤了,森冷的眼神凝在对方身上,凶狠地似乎下一息就要化作出笼的猛兽,将他彻底的撕成碎片,如此才能舒缓一点心中的怨愤。……礼辞快结束的时候,江遗雪也已经离开,来参礼的众人终于把目光重新放回这对新人身上。大部分仪式在宫中已然完成,礼辞念完后,二人随礼官去往枕霞榭,在众人的目光下一齐将手中的彩绸放置在早已准备好的木盒内,再由礼官为他们二人各剪一缕头发绑在一起,共同放入木盒,以此密封,示意妻夫结发,恩爱不疑,永似新婚。身后传来热闹的叫好声,恭喜之声也层出不穷,熙熙攘攘得挤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在一片鼎沸之声中,周相灵微红着脸去看身侧的殷上,她正凝目看着桌上那小小的木盒,眼里装满了他看不懂的情绪。她会有一点高兴吗?他低着头,默默地问自己。————————————————宴毕之时,已是月上中天,响了一日的丝竹管弦终于停息。房门关上,殷上才松了口气,走到桌边坐定,自己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尔后又倒了一杯啜饮。见周相灵还站在屏风边上,殷上便道:“随便坐,这以后就是你的院子了。”“嗯,”他应了一声,走过来坐下,手指微颤,看起来有些紧张,待坐定后才开口道:“那礼官一夜都会在外面吗?”殷上往门外看了一眼,道:“没事,他们只站在院口,以防妻夫新婚之夜有什么意外。”周相灵疑惑,问道:“能用什么意外?”殷上挑了挑眉,看着他认真的表情,迟疑了一瞬,问:“你和你那个侍从,没有过?”闻言,周相灵一下子愣住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满脸通红地恼怒道:“自然没有!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殷上默了一瞬,有些讪然,摸了摸鼻子道:“你也就比我小两岁罢?”“两岁不到!”他反驳,又恼道:“况这和年岁有什么关系?”殷上道:“我记得王室子女十四左右不都会于此开蒙的吗?”周相灵看了她一眼,说:“我十四岁就和你定下了婚约,母亲除了派人教我此事,并没有给我安排,况且我和阿秋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殷上问:“哪样?”周相灵抿了抿唇,别开眼睛,道:“我与她虽然……有情谊,却也不会无媒无妁的……做那种事。”殷上默然,隐约感觉他在影射自己,可对方的表情又看不出这意思,思忖半息才蹙眉问道:“你这样说不通啊,你既觉得无媒无妁不行此事,又何必嫁给我?你这不是挑战自己的道德底线么。”周相灵从小就被教得知书达理,在为数不多的接触中她也能看出来,除了先前周相寻一事他关心则乱,其余的时候脑子都很清楚,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可若是他真觉得与阿秋无法做到此步,那她先前说的什么无后之事,也就全然没有意义了。不过殷上也很快继续说道:“我也不是要置喙什么,左右你晓得分寸,我虽会为你掩护,但你自己也小心些,要是被别人发现了,也不好处理的。”“我不会做这种事情的!”他更生气了,捏紧了自己的衣角,说:“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殷上彻底沉默了,好半晌才道:“不是,我没明白,你和阿秋的喜欢就这样?只是互相陪伴、互相爱慕?然后什么都不做?之前如此,今后也打算如此?”周相灵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蹙眉道:“那不然呢?”“我有点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她了,”殷上随口接了一句,没看到周相灵忽变的脸色,抬手把手中的茶水喝完,继续道:“不过这是你的事情,我不会多问,今日你也入府了,我还是叮嘱你几句。”周相灵闷声道:“你说。”殷上道:“少天藏府共有三庄院子,除了我住的主院以外,就是枕霞榭和镜水斋东西相望,自然,你住枕霞榭,那镜水斋就是江遗雪了,他的情况你也是知道,很多事情他想不明白,你也不要太与他计较,在外人面前我都会给足你正君的体面。”周相灵嗯了一声,听她想继续道:“此后,每月的初一、十五我也会来你房中,毕竟除了礼官外,外面也有很多双眼睛,皇家无私事,要是闹得太难看也不好,不过你放心,我睡窗榻就行,不会对你做什么。”“此外,每年可能还有一些正宴,祭祖之事需要你和我一起出面,其余的……应该也没有什么了,等我想起来再告诉你,你在这安心住下便是,若是想家了,我也可以随时送你回去看看。”殷上自认各项事务都想到了,也为周相灵考虑得当,可对方的神色却依旧不好看,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道:“我知道了,多谢你。”殷上点了点头,并未追问他的情绪,道:“那就睡吧,今日婚俗繁琐,连我都甚觉疲惫。”疲惫吗?可他心里只有高兴。周相灵看着她朝窗榻走去的背影,低头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子时过半的时候,枕霞榭屋内的灯火熄了。厉敏来报的时候,江遗雪正窝在窗榻边哭,手中抱着的是殷上的枕头,已经沾湿了好一片。他一时间难受的说不出话,只囫囵地朝门外嗯了一声,心就像滴血一般疼得厉害。骗子……明明说会回来的……他心里又是难过又是委屈,无法不去想象他们在说什么,做什么,那个贱人是不是在勾引殷上,所以才让她现在还不回来。就算今天是大婚,有礼官看着,殷上也不能真的陪他这么久……都怪那个贱人分走了殷上的时间,这些原本明明都是他的!他有点受不了了,思绪不断地往更深的黑暗中滑去,恨不得现在就冲到那个院子里去把殷上抢回来,然而正等他抱着枕头下了窗榻之时,窗棂外却传来了敲窗的声音。现在才回来……他的委屈一下子溢了出来,几乎忍不住自己的泣音,抱着枕头跑到窗户面前,却没有第一时间打开窗户。几息过后,窗外传来殷上的声音:“再不开我走了。”她话音刚落,江遗雪就一把拉开了窗,咬着唇盯着对方似笑非笑的脸,语带哭腔、格外委屈地说:“你还知道回来。”殷上没说什么,起身跃进了窗子,又反手关上,待看到他怀中抱着的枕头,才道:“你把我枕头哭成这样,我晚上怎么睡?”江遗雪抬着一双泪眼嗔向她,道:“那你别睡枕头了,你睡地上去!”殷上挑了挑眉,转过身去作势要开窗,道:“那我就先回去了,去那边应该能睡床。”“你敢!”江遗雪一把把枕头撇到窗榻上,用力从后面抱住她,刚收回去的眼泪也憋不住了,哭着道:“不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