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着雪糕脱了运动服铺在地上,“坐这。”我累得消了气,坐下来陪着他发了好半天的呆,才说了一句:“郭靖爸爸明天手术。”他没说话。“明雨是阑尾炎,应该没什么事。”“……嗯,我刚在病房外看见她睡着了。”“所以你到底怎么回事?”关超吃干净了雪糕,把雪糕棍空投进了垃圾箱,“我去测了身高,应该是不会长个了,183,离体大的要求还差一点。”“可你的技术最好呀!”“也没好到值得忽视身高的地步。”关超说得倒是很冷静,“国内的篮球还是拼体力的。伍德那家伙竟然会长到两米零六。怪不得他就那个智商,原来是长太高营养长不到脑子里。”关超说着笑出声来,“还有王晨,现在就已经将近一米九七了,估计可以直接进省队打比赛。”“别笑了。”我看着他说了一句。他站起来问:“还有没有钱,再买根雪糕。”我翻出兜底的十块钱给他,他接过来,又坐下了,“算了,有点冷。”“那你高考怎么办?”我问。“体大给的建议是考体育管理,我没答应。”也是,这人跟管理俩字绝缘,他需要的是被管理。“高考估计最好也只能上个很一般的二本,弄不好就要走三本,我想要不就算了,随便找个工作再说。”“这怎么能行……”我直觉这是坏办法,可心里也没主意:“这事你爸怎么说?”“能怎么说?”关超哼笑了一声,“说他早就知道我考不上,他跟我妈都没那个身高,早就让我放弃。”……这么说太让人灰心了,他本来就那么难过,怪不得这几天心情这么糟。我很想拉着关超的手说,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是那么渺小的自己,承诺那么虚白无力。关超说:“我不能和你们去北京了。”“亦菲知道么?”我莫名问了一句。关超半晌点点头:“她让我别难过,说每年放假回家都可以见到。”这是典型的亦非会说的话,合情合理,却也不温不火,不冷不热。只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跟关超说,这两个人,从小关系是特别的,会分享别人不知道的更亲厚的秘密。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亦非似乎离我们越来越远了。我突然想起那年在我家楼下,给关超包扎伤口的亦非,真的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分离势在必行,可其实有些人早就已经走远,在我们还都没意识到的时候。“瀛子,你这是去哪?”亦菲在校门口问我。“我跟念慈去看郭靖,给他补课。”“明雨好些了么?”“好多了,她下周就能出院了。”我问亦菲:“你跟我一起去看她么?”“我明天和姗姗一起去。”明雨的病床边摆满了鲜花水果,她倚着床,手边拿着一本书,是普希金没完结的那本《奥涅金》。“你作业写完了么?”我蹦蹦跳跳坐在她身边,拿了个香蕉剥开皮:“你吃不吃?”“你吃吧。”明雨还是看书。我从书包里拿出作业,“今天新发下来的卷子,给你放这了,要是有什么不知道的一会儿庄远他们过来给你讲。”“放那吧。”明雨还是没抬头,倒是问我:“你月考的成绩出来了吧?”“出来了,还行,比上次提了30名。”我吃着水果问:“你怎么不问你的成绩?”“我妈跟我说了,也没什么变化。”对,没变化,第一名能有什么变化。念慈重新摆放了鲜花说:“我给郭靖送作业,你跟我一起过去?”“那一起!”我“腾”一声站起来,“明雨我们一会儿回来。”“哎呀。”方明雨突然很是造作地喊了一声,放下书拉住我的手,“我想去卫生间,你陪我去吧。念慈你先过去,瀛子一会儿再去。”念慈点头:“也行。”我看着念慈的背影,又要扶明雨:“那咱们走吧。”方小王施施然重新坐回床上,盖了盖被子,“走去哪呀?”“不是上厕所么?”明雨重新翻开书:“谁说我要上厕所?”我这个气啊,还讲不讲理了?刚才怎么没给你录音呢?“念慈去给郭靖补课,你凑什么热闹?”“不是叫我一起去嘛……”“……哎呀你可什么时候能开窍呀。”“又怎么了嘛。”这人真是越发难琢磨了,我也懒得跟她费脑子,拿出一张卷子问:“这道题你给我看看怎么回事?答案是对的,为什么还是扣了两分?”明雨终于又放下书,仔细看了一眼说:“有一个步骤没写全,演算都对了。你看,这里要加上……”我咬着笔仔细听她讲话,明雨似乎蛮欣慰:“最近进步很大嘛。”我按着她说的写全了步骤,咬着笔头问:“你怎么不复习了?”明雨停顿了片刻,刚要说什么,房门被推开,进来的是庄远。他显然也没料到只有我们两个,放下手边的花笑:“我以为他们都到了。”“今天都来了?”我跑过去接过来花,庄远坐下来说:“厂里好多人都来看郭靖爸爸,晚上坐通勤车一起回。蒋翼他们就也跟着来了。明雨你好些了吧?这些天没上的课晚点我给你补上。”明雨点点头说:“谢谢。”庄远似乎也看到了那本《奥涅金》,眼光也停了停。明雨想了片刻,看着我俩说了一句:“我打算接受报送名额了。”“啊?那你不考北大了?”我吃惊。“不了,我打算去上海。”邹航他们就是那一刻进来的,本来嘻嘻哈哈的男孩子就在那一刹那停了声音。庄远回头看看他们。好看的邹航,从不生气的邹航,脸色在那一刹是我从没见过的糟糕。这一年,他身材抽条,西洋画里的丘比特长成了大卫,本来还略微能看到婴儿肥痕迹的脸颊被轻巧地创造点化,鬼斧神工一般,虽然仍旧柔和,却莫名多了些锋利的线条。然而和样貌越发出挑同步的是他的耐心逐步告罄。明雨的任性和敏感邹航全部都喜欢,但是喜欢就会期待拥有,拥有了一毫必然奢望一寸,有了一寸便要全心全意。某些时候,这个人的焦躁肉眼可见,明雨的城池可见地失守,但邹公子喜欢太久,只觉得太远太慢。一起去北京上大学,是邹航唯一的念想。可明雨刚刚跟庄远说:“我打算去上海。”邹航的嘴角一点一点阴冷,三秒钟后,他转身就走,蒋翼拽住他肩膀:“别赌气,这种事用得着发脾气么?”“怎么用不着?都说好的事。”邹航从来没有过这种失控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