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届时生灵涂炭,陛下又该如何自处?”赫连执玺闻言心中大为触动。他猜到殷无狩大概不会像那些寻常弟子一样假仁假义,但也没想到,他对于这个有些尖锐的问题,会有如此之深的见解。那年聊城瘟疫,只是几天的时间,城中百姓就死伤尽半。他下令封城放火,文武百官对他口诛笔伐,将他骂为昏君。可他若不如此做,待到瘟疫扩散开来,又有多少人要因此丧命?身为人君,从来不得已。他十六岁继位,坐在这个位子上,十二年来,没有一天随心所欲。就连皇后也是选了八字最合适的女子,而非自己心爱之人。殷无狩还握着他的手,没有放开。赫连执玺垂眸看着他的手指,骨节修长,白皙如玉。往日里念珠就绕在这指节上,比青竹还要好看。他想,若朕此生能有心爱之人,必是像青玄一样,通透澄澈,胸怀天下,同时颜色倾城,风骨无双,且又能与朕心意相通。想到这里,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完美的女子?舍本逐末皇帝要带圣师青玄一起前往南山猎场。这条消息就像是落在热油里的水珠一样,让所有人沸腾起来。笃信圣师的人认为此举荒谬残忍,让圣师去亲见猎物死亡,简直杀人诛心;不信这些的人则认为皇帝被妖孽蛊惑颇深,因此才不管去哪都要带着他一起,实在匪夷所思。而所有人里,最坐不住的人毫无疑问就是皇后周明姬。她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匆匆去了太后寝宫。太后见了她,没等她说话,便冷哼道:“哀家倒是小觑了他,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心机。”周明姬连忙福身向太后行了一礼,奉承道:“母后英明。”而后又低声问:“此事该如何处置,还请母后明示。”太后眯了眯眼睛:“哀家自会了结此事,你等着便是。”第二日,礼部侍郎上书,以不合礼制为由,请皇帝收回成命。赫连执玺穿着玄色勾金龙袍,坐在大殿上首,不动声色的环顾一圈,冷冷道:“还有人持相同意见吗?”堂下站着的大臣们纷纷对视,又有几人出列,纷纷附和礼部侍郎的说法。赫连执玺等待片刻,见无人再上前,直接道:“圣师随朕出行,是为了镇压龙脉,此事利国利民,尔等无需再提。”他刚一说完,立刻有一人出列。那人穿绛紫色华袍,胸前缀着东海明珠,以金线纹绣四爪金龙。顺亲王。先帝的亲弟弟,太皇太后的小儿子,也是赫连执玺的皇叔。“陛下,臣认为此事不妥。”顺亲王朗声道:“先不说此次要不要带着圣师一起去猎场,臣认为圣师身为男子,且未净身,实在不该久居宫中。”“弟子秽乱宫闱之事,自古有之。”“还请陛下遣人在宫外为圣师单独修建居所。”赫连执玺听到他说出“秽乱宫闱”几个字,眼角狂跳,几乎要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顺亲王话音落下,马上就有几名宗室皇亲出列,对他的观点大为赞同,齐齐要求赫连执玺送殷无狩出宫。赫连执玺将手掌搭在龙椅的扶手上,因为过于用力,坚硬的龙形雕塑深深陷入他的掌心。这些人到底把青玄当成什么!赫连执玺扪心自问,此生从未见过比青玄更圣洁无瑕之人。而此刻,这些往日里和蔼可亲、恭顺和睦的皇亲国戚,竟然口口声声,怀疑他秽乱宫闱!尤其是顺亲王。他是赫连执玺的亲叔叔,与他血脉最近。赫连执玺平日里对他也是多有照拂,处处偏袒。结果呢?换来了什么!这人竟然已经被宠的胆大包天,敢不将他这个做皇帝的侄子放在眼里!赫连执玺深吸一口气。从礼部尚书到顺亲王,他们都是同一脉的人。太后的人。虽然太后从来没有和他提过任何与青玄有关的事。但是从这些人的态度就能看出,太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对青玄充满了敌意。赫连执玺眸中闪过阴霾之色。她的手伸的有些太长了些。实际上,忌惮殷无狩的人,比赫连执玺想象中更多。见有人提议送圣师出宫,不少官员也站出来应和。这些人正是赫连执玺后宫妃嫔的宗族长辈们。前朝后宫本是一体,后妃得宠,前朝也能得利。而自从青玄进宫以来,赫连执玺再没有踏足后宫半步,往日里争奇斗艳的妃子们,竟然全部都在一夜之间失宠了。这早就引起了他们的敌意。“陛下,圣师久居宫中,您随之修行,实在不利于绵延皇嗣啊。”“是啊陛下,皇嗣乃立国之本,不能舍本逐末啊。”“圣师并非阉人,怎可久居皇宫。”“长此以往,有混淆皇家血脉之嫌。”“请陛下送圣师出宫!”“臣附议,请陛下送圣师出宫!”赫连执玺阴冷的目光从那一张张义正辞严的面孔上扫过去。被他扫过的宗室纷纷垂头,言官反而挺直了腰杆。言官要出名,骂皇帝是条捷径。尤其赫连执玺并非暴君,自上位以来,从来没有当庭杖杀朝臣的经历,最多只是罚俸免职而已。这让他们更加无所畏惧。赫连执玺看着那一张张开合的嘴,忽然笑了起来:“你们要死谏?好啊,朕满足你们。”他抬手指向站在前列骂的最欢的一名朝臣,淡淡道:“廷杖五十,打吧。”一片死寂。所有人面面相觑,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被赫连执玺点名的那名大臣还没有回过神儿来,愣在原地。两旁的侍卫却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直接上前,一左一右将他按在地上。旁侧又有两人出列,手里各拿着一根朱红长棍。一杖打下去,那被压在地上的大臣终于爆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不等他叫完,第二杖已经落下,木棍敲在皮肉上的沉闷声响在大殿中回荡。“陛下!”一名穿着青袍的消瘦官员出列,他怒目圆睁,大喝道:“我朝从未有过廷杖先例,您今日为那妖孽破例,难道真的被他迷惑了心智不成!”此言一出,人群中顿时爆发出哗然之声。赫连执玺面无表情,抬腿踹了一脚站在自己身侧的张华。张华被他踢的一个趔跌,连忙转头问:“陛下?”赫连执玺对着那依然怒目瞪着自己的青袍官员扬了扬下巴:“带上他,一起打。”众臣的声音已经乱糟糟混作一团。张华匆匆走到侍卫身边,吩咐下去。其余人还站在地中间骂娘呢,只恨自己瞎了眼,没看出那青玄根本不是什么圣师,而是个蛊惑君心的妖孽,就见站在自己身边的大臣唰的一下被两名侍卫给拖了下去,按在了还在被打廷杖的官员身边。又是木棍敲击皮肉的闷声响起。几廷杖下去,现场终于重新安静下来。“还有谁不满意?”赫连执玺环视四周。第一个被按着打的大臣现在挨了二十多棍,已经连惨叫的力气都没了,整个后背皮开肉绽。如此前车之鉴就在面前摆着,其他人就算是想说话,也是敢怒不敢言。张华小心翼翼的凑到赫连执玺身边,低声道:“陛下,王大人眼看要不成了,还是叫人停手吧?圣师仁慈,想必不愿见到有人因他而死。”赫连执玺冷哼一声,起身道:“退朝。”说完,头也不回的径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