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玩笑话不合时宜,正好刺激到大家担忧的问题。除了本身研究人文历史方向的何安黎和她的小队外,在场没有任何一个人想要看到那样的场景。他们想象的考察,是星球上只有一堆破岩石和草,他们只需采集植物、石头和土壤样本进行化验和记录。平凡的工作结束后,他们回到船上,再睡三年一觉醒来便是地球,提交成果,拿到尾款,继续自己的人生。而不是第三类接触,或卷入什么殖民领土斗争,哪怕对手是原始人。通过十多天的观察,郁臻发现探索队船员的构成相当奇怪,他们大多是有真才实学的知识分子,但做派并不学院,有些人明显是冲着钱来的,绝无为人类事业献身的精神。不过反过来想,真正具有冒险精神和高尚品格的科学家们,怎么可能参与因为一个梦而开始的荒谬旅程。普兰维林公司开启这项计划以前,必定考虑过此行的未知性和危险系数,他们也不愿意负担更有价值的生命,于是选择了这群没有主心骨的货色。可是,杜彧为什么在这里?郁臻作为早被排除在外的伤员,不必参与后续的登陆策划会议,到时他和小孩会一同留在船上。他的目光穿过人群,注意到伫立视窗前的巫马,对方望着那片在黑暗,金色眼眸镀了一层浅绿的光,那颗被大气层和微光包裹的行星变成一条无止尽的弧线侵占视野。就快到了,梦中的异世界。晚餐时气氛又恢复热闹。小孩吃完自己的儿童餐去看电影了,郁臻留在餐桌上,完成每日听旁人闲聊的任务。他坐在何安黎身边,帮她把弄倒的空杯子复位,她正忙于和一个穿格子衬衫的男人唇枪舌战。他们本来在讨论“假设cielt45存在类人生物”,话题却逐渐往造物主和进化论偏去。“……宗教的三要素:神、信徒、经书,只要满足这三点,你甚至能使部分人信服他们的祖先是从树上长出来,你若想用宗教来解释一切问题,我确实无话可说。”何安黎失笑摇头,“我从未想用宗教来解释一切问题,但我相信人类可能来自于不同的始祖,或另一种更高级的智慧生物。就像你信奉达尔文进化论,你当然有权利认为自己是生物基因学上的小概率事件,以弱肉强食为基础的分子演化过程中偶然产生的副产品;你因为幸运或其他什么意外因素变成了人,剩下的却变成了猴子。我绝不反对和剥夺任何人和猴子追溯血缘关系的权利和想法。”“很难相信你和我毕业于同一所学府。好吧,按照你的逻辑,伊甸园出现的那条蛇是否算上帝的意外和神学小概率事件?”“这和上帝又有什么关系?”“当然是因为你提到了更高级的智慧生物!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它们曾经到过地球吗?没有!所以你的造物主只存在于你的脑子里!”……“为什么你们不能在吃饭的时候讨论点有助于消化的东西……”郁臻嘟囔道,他捂住头,感觉脑子都快炸了。这时,餐桌边一只修长洁白的手在他的视线下方掠过,拿走了他的空杯子。郁臻赶紧抓住那条手臂,仰头求救道:“受不了了!你快带我离开这里吧!”巫马在为他们倒酒,因被他捉住手臂,动作戛然而止,哑然地看着他。那激烈辩论的两人也把头转过来,问候他:“你不舒服吗?”郁臻白着脸道:“……嗯。”巫马放下醒酒器和杯子,对那两人说了声抱歉,然后陪他离开了中厅。巫马将手放到他的额头量了量,道:“体温正常,请问您是哪里不舒服?需要为您安排医疗湾的全身检查吗?”“不需要。”郁臻一脸厌倦,“我只是很无聊。”“那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吗?”郁臻道:“不必了,你长得特别像一个我讨厌的人。”巫马摸着自己的脸,垂下眼睫道:“很抱歉让您讨厌了。”“也不怪你,主要怪把你造出来的人。”郁臻的脑海中回放着何安黎的声音,宛如洗脑,他忍不住喃语道,“……那种话题有什么意义?他们为什么要争论不休呢。”巫马却认真回答了他的问题:“何安黎博士只是不愿相信人类是偶然性产生的物种,否则如何解释地球上有那么多生物,为何只有人类可以创造?”“可是人类创造的历史、艺术、文明,对于地球和宇宙来说,又算得了什么?沧海一粟,早晚会被时间掩埋;人类自身终究也会消亡,和万物一起变作化石和尘土。”郁臻无所谓道,“说到底没什么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