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厅看来是着意修整过几分,至少四面石壁大略的打磨平滑,不至于太过凸凹粗糙。周遭的藤蔓苔藓也更加浓密苍翠,一簇一簇一片一片似深绿色的挂毯。可惜这挂毯上也满是蛛茧尸骨,鬼气森森,不大好看。
那些追在后面的残存蛛怪似对这小厅很是畏惧,谢碧潭一步跨了进去,它们就只停步在藤蔓垂帘外,沙沙盘旋兜着圈子,愣是没再前进半分。只是谢碧潭此时也顾不得去分神顾虑它们了。
他忽然觉得有些冷,紧接着湿漉漉的感觉裹住了全身。诧异的伸手摸了一把身上,才发觉全身汗出如浆,一身衣物从内到外,都被热汗浸透了,几乎能拧出水来。谢碧潭一时脑中还没想明白,晃了两下,已经&ldo;噗通&rdo;一声坐到了地上,随后便是周身每一寸骨头筋肉的酸痛难当,简直挪动一下都难,一喘气,胸口炸裂了般火辣辣的烧灼。
这次没再需要多久,谢碧潭便反应过来,该是那助了自己一阵的神秘人又抽身离开了。他一时有点恍神,实在是方才那种行动如风大杀四方的气势对一个连百花拂穴手都没练过三重的离经弟子来说太过新鲜刺激。但很快,谢碧潭脑中那一丁点对武学的羡慕就风流云散了。如入无人之境的闯入妖穴深处固然令人心折,但拿着一副文人医者的身子骨这样折腾,谢碧潭觉得自己没立刻散了架八成是因为还有层皮在外头包着。不要说走路动手,爬都爬不起身,只能歪栽在地上缓缓的喘息。
他才喘了口,还没把胸腔中的辣痛感压下去,忽然听到个有点熟悉的声音从前面传来:&ldo;谢先生,又见面了。&rdo;
一抬头,就见小厅前方站着个……怪物。那头脸容貌倒是认得的朱丝的样子,只是腰腹之下,却化作磨盘大的蛛躯,肢爪狰狞,丑陋之极。他似乎是带了伤,断了两只后肢,血淋淋的拖了一地,头上发髻也散落了一半,遮住了小半张脸。绿色的幽光隔着发丝从眼睛的位置盯出来,死死落在谢碧潭脸上。
谢碧潭倒抽了一口冷气,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一撑地面颤颤巍巍爬了起来:&ldo;朱丝?你……你这妖孽!李云茅在哪里?&rdo;
朱丝&ldo;嚯嚯&rdo;怪笑起来,挥了挥上半身还保留着人形的两条手臂:&ldo;谢大夫,想不到你倒是深藏不露啊,一路折了某这么多蛛子蛛孙,竟然闯到了这里。只可惜,到尽头了。&rdo;
谢碧潭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雪亮的残影,尚未明了那是什么,腰身猛的一紧,下一瞬就被勒得几乎透不过气,竟是一匹白练般的蛛丝,将他牢牢的裹成了一根人肉棍子。
蛛丝的另一端就在朱丝手中,他看着谢碧潭吃力的长大了嘴喘气,冷笑起来:&ldo;原本主人没打算伤你的性命,奈何你自个非要送上门来,这也怪不得某了。不过你放心,眼下尚不到时候,你还可再苟延残喘片刻。某念在与你也算交陪过一场,等下求大姊给你个痛快就是。&rdo;说罢,转身就走。谢碧潭被他捆在身后,没半点反抗余地,一路踉踉跄跄跌跌摔摔,狼狈不堪的被拖进了后面。
原来那小厅建做一个葫芦模样,过了一道门户,场地较之小厅更是开阔许多。只是谢碧潭没半点力气再去打量周遭,唯听得朱丝高声道:&ldo;李道长,你可认得这人?&rdo;
那洞穴中尚有许多嘈杂声响,兵刃碰撞,风火交激,乃至阴阳之气鼓动……眼下却随着他这一声喊骤停。谢碧潭无力的垂着头,要不是蛛丝捆得太紧,早就趴在了地上,一阵脚步声近,胭脂甜香夹杂着血腥恶气靠近。忽的,散乱的头发被一把扯住,猛的向后一掀。谢碧潭吃痛,呻吟一声,不由自主仰起了头,先看到冶艳得全不似昨日所见的朱砂夫人,比之素淡衣着不施脂粉,眼前的盛妆美人格外明艳……只可惜眼下高髻偏歪,一对打成牡丹花式样的金步摇也散落了,香汗混了一道血水从额角滴至腮边,怎样看都不像讨到了便宜的模样。
谢碧潭此刻心中倒淡定了些,甚至还有点庆幸这朱砂夫人不似朱丝那样摆出一个半人半蛛的妖形。不然这般近的看到,定是要连做好些天噩梦。只是他的庆幸还不到片刻,心忽的又狠狠一坠,沉了下去。
他听得分明,朱砂夫人一手抓着自己的头发,一边&ldo;咯咯&rdo;的笑起来,边笑边向朱丝道:&ldo;你这样可不成,好好的人,捆成了个粽子,又闹得一头一脸的灰尘,可叫李道长怎生看得分明!&rdo;说着话,手上一松,谢碧潭脑中一阵天旋地转,再回过神,已是身在半空,被四肢大开的缚在了一张巨大的蛛网上。纵然眼前一阵阵发黑,到底居高临下看得分明,石洞的另一个角落,白衣道子掐诀而立,身上较之那匆匆一眼瞥到时,竟没再多添什么伤痕血迹,只是面色惨淡了些,大约也是消耗颇多。不过那双眼睛仍是明亮如星,一眨也不眨的,望了过来。
视线在半空中交汇,谢碧潭觉得两人相距得有些远,不够自己再看得清楚些,却又分明辨出了李云茅嘴唇一开一阖,无声的吐出的那两个字:
碧潭!
朱砂夫人没给他们太多感怀的时间,指端挑着一段蛛丝笑道:&ldo;李道长好手段好修为,妾身自认大约凭着真刀真枪是胜不得的,那我们不如来变通个法子,先谈一场买卖,再论一场胜负,如何?&rdo;
李云茅仍盯着谢碧潭,只分了道眼角余光给她:&ldo;什么买卖?&rdo;
朱砂夫人有点狡黠的眨眨眼:&ldo;你将火元交于妾身,妾身就把这位小大夫还给你,如何?&rdo;
&ldo;那论胜负呢?&rdo;
&ldo;自然是妾身得了火元之后,来一场你死我活的胜负。&rdo;朱砂夫人笑得更开心,&ldo;李道长意下如何?&rdo;
李云茅也冲她轻飘飘的一笑:&ldo;听来似是个赔本的买卖,若是依此,贫道与碧潭岂非还是死路一条!&rdo;
&ldo;自是不同,&rdo;朱砂夫人道,&ldo;道长若是不肯换,这小大夫也无甚用处,妾身便拿他去喂了那些蛛子蛛孙,少不得是份零割碎刮的活罪。要是让妾身以火元送二位一程,不过一弹指间,灰飞烟灭,转世投胎,可比遭那些零碎罪强得多了,是也不是?&rdo;
&ldo;贫道倒是觉得……&rdo;李云茅说着话,猛抬头,十指弹动如电,只留残影,咒诀已成。瞬间雷火霹雳,响彻半空,劈头砸向朱砂朱丝。
他突然发难,觑得是个朱砂夫人猝不及防的空子。雷火一成,数丈之遥,竟是转瞬而至,将整张蛛网与她皆笼其中。朱砂夫人闪躲得快,犹能半空中闪身飘飘落下,嘻嘻笑道:&ldo;道长这雷火之符,可是比火元之威差得远了!只怕伤不得妾身,倒烧了你那小大夫……嗯?&rdo;
她笑言到一半,猛抬头,忽的色变,大吼一声:&ldo;朱丝,抓住那小大夫!&rdo;
只见漫天雷火浴下,谢碧潭竟是毫发无损。他身遭困住四肢的银白蛛网却不堪受力,纷纷崩断,只余几根勉强勾住了人,摇摇欲坠从半空中往地面滑下。这时朱丝见机甚快,蛛躯下四爪疾动,奔至谢碧潭将要落地的方位,双臂一张,抓了过去,一把扣住了谢碧潭肩头,向着怀里一带:&ldo;别想……啊!&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