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亦凡快步走向她,坚定地说,“你要是去不了国外,那个交换生的名额多半会落到我头上,我知道大家都这么想,可最后去的是谁?是程逾白,吴奕偏心偏到咯吱窝了,我一早就知道他不会选我,那我何必做那种事?好好的出国机会,给程逾白还不如给你。”
他说得合情合理,事实也是如此。
徐清审视着他,他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很是认真的样子,只表情又惊惶又懊悔,像极了多年以前第一次去陶溪川摆摊,因为紧张不慎失手打翻客人的月牙瓷笔架时那个未经世事的年轻男孩。
徐清想到那两年的风雨兼程,胸间一点点怀疑随风而逝。
“你不用说了,我相信你。”
廖亦凡松口气,露出笑来:“那我送你。”
“不用了。”徐清站在门口和过道的交界处,依旧是明明暗暗的灯光,把她分裂成两个徐清,“之前我进瓷协时,程逾白提醒我里面水深,我没有听他的话,现在我也提醒你一句,自尊、退路和前程都是自己给自己挣的,谁也给不了。”
朱荣说改革是战争,程逾白要的是党同伐异,他何尝不是?她只是稍微地想要寻求一点公理与公道,在朱荣看来就是逆反。
他要挫她的锐气,更要敲山震虎,树立自己的威信。
这就是上位者的法度。
徐清出了门,一场鸿门宴让她身心俱疲,以为洛文文已经是浓雾遮蔽的寒江,一脚迈进纯元瓷协,才知道什么叫做万丈深渊,决疣溃痈。
飞云街一带是景德镇夜市最为繁华地带,一到晚上各种小食餐点络绎不绝,这边地道的苍蝇馆子也多,有的常营业到凌晨天明,一到夏天更是人满为患。现在入了秋,早晚凉了,人少了很多,但依旧人头攒动,一眼看过去全是蒸腾的水汽。
重庆小菜最后一天开业,胖子特地清场,露了一手,满桌子的酒菜,挨着瓶瓶罐罐,一帮旧友回忆学生时代的糗事,互揭老底,你一句我一句,闹了一整晚。胖子感慨还是学生时代最让人怀念,那会儿好坏都是真的,感情搀不了假。
秦风笑他多愁善感,他也不解释,和程逾白碰杯子,又去拦他:“你今晚喝太多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程逾白很不高兴,至于为什么不高兴,程逾白没说,他们也没问。有时候有些事是不用说的,过去就好了。
老张心情也不大好,和秦风喝到头对头,挨在一起睡了过去。一帮人七倒八歪地横在店里,胖子也不赶他们走,把门窗紧紧关上,打开空调。
程逾白让他不要忙活,陪自己说会儿话。胖子坐过来,捏着花生米问他:“你这几天看到徐清了吗?”
“怎么了?”
“我给她发信息,她没回。”
程逾白猜出胖子的用意:“你不要多想,和你没关系,就算没有小胖的事,我和她也不可能。”
“为什么?”
程逾白摇摇头,没说话。按理说在埃尔面前,在那么多国际友人面前,纵然忍无可忍,他也不能发火的。可他今天还是没忍住发了通火,大概积压太久,自己也记不清有多少年没发过这么大的火了。
他问赵亓为什么出尔反尔?明明说好相信他,会支持百采改革,为什么突然反水?他问赵亓,就不怕他伤害他女儿吗?
赵亓说,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程逾白觉得好笑,他是什么样的人?有那么一点点善意,就要把它放在脚下踩碎吗?凭什么?赵亓始终沉默不语。
赵亓的沉默像一场凌迟,把他一片片剐了干净。他不知道藏在沉默背后的是什么,藏在赵亓和朱荣背后的是什么,藏在纯元瓷协背后的是什么,更不知道依附在改革这条路上的是什么,只这份沉默,太沉重了。
这种沉重,让他产生了清晰的、剧烈的恐惧。
程逾白闭上眼,辛辣在喉咙蔓延开来。胖子怕他喝伤了,起身去柜台找药。回来的时候朝门外看了一眼,有雪白的花在外面飘。
他顿了顿,拉开门一看,真的下雪了。
再一看,马路对面站着一人。
他猛的招手:“徐清,快来!”
程逾白回头,看到一道瘦瘦的身影穿过昏黄灯幕,一点点走近。走到门前,她拍了拍身上的雪,把脸从帽子里露出来。
一张白白净净的脸,带着些微笑意,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拿出一瓶红酒送给胖子。
胖子又惊又喜,拉着她进屋,给她按在程逾白旁边的座位上。秦风间歇性清醒,瞅了眼徐清,挥挥手算是打招呼,又对胖子嚷道:“我也要喝,清妹的酒肯定很好喝,她以前啊,就经常偷藏一些奇奇怪怪的好喝的东西。”
“什么叫偷藏?那是清妹自己做的。”
徐清上大学做过很多兼职,咖啡饮料都会做一些,冬天也会在学校做热饮拿去卖,卖不掉的只好便宜同学,秦风喝过几次,一直没忘。其实他们都知道,难忘的未必是某一种饮料,而是那时快乐无忧的他们。
唉,这一声浅浅的叹息在每个人心里延长下去。
转瞬进入十二月,天说冷就冷,徐清解开围巾放在一旁的长凳上。凳子上搭着好几件外套,有一件黑色大衣,上面缂着云纹,纹路很暗,要仔细看才能看得分明。她晚上也喝了不少,混着白酒红酒,又吹了一路风,现下脑袋疼眼睛花,盯着大衣看了好一会儿。
胖子对她说是程逾白的衣服,接过她的围巾,放在大衣旁边,然后递给她一杯黑糖水。
“刚冲好的,你暖暖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