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洛邑城在午后时分闷热异常,天空中几朵流云仿佛静止一般驻停在那里,刺眼的烈日透过流云将热浪袭向大地,向万物众生肆意地宣泄着它那无法抗拒的威势。
虽然樱花巷的尚书府也在热浪的笼罩之下,但府中倒是没有因为炎热而少了生气。此刻,兵部尚书萧圣平的书房中不时地会传出愉快地交谈声,其间也会有爽朗的笑声响起。
萧圣平收了笔势,将毛笔放置在了笔山上,抬头笑道:“薛将军谬赞了,老夫的字也不过有些形似罢了,实在是毫无王大家的神韵,真真的不堪一提呀。”
薛道兴饮了一口茶,望了一眼正座上的平王康世晔,见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轻笑了一下,转头对着落座的萧圣平道:“萧大人,下官来时听宫里面人说,太子昨夜入宫面圣后便被留在了坤安宫内,不知可有此事?”
萧圣平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道:“确有此事,那温家惹下这般大的祸事,太子不应该护着的。说是要恳请陛下网开一面放过温氏一族,可当今陛下岂是眼中能融进沙子的吗?这下倒好,反是害了自己。”
听了这般话由,平王康世晔淡淡地笑了笑,说道:“我大哥就是不吸取教训,这次圈禁在坤安宫不比太子府,连个贴身的使唤都没有,也不知要多久才能放出来。”
薛道兴捋了捋短须,略一思索道:“想来陛下与太子父子情深,也不会过于责难太子,思过几日也许就罢了。”说完,他将目光投向了萧圣平。
萧圣平摇了摇头,并未作答,只是将身旁茶案上的茶盏端起,轻饮了一口。待将茶盏放回案几后,他望着平王康世晔道:“平王,您与五皇子情义如何?”
萧圣平没头没脑的问话让康世晔一怔,他不解地望着萧圣平疑惑地答道:“还可以吧,虽说不是太亲近,但兄弟的情份还是有的。”
康世晔说着话,直了直身子,随口问道:“尚书问此话是何意呀?”
萧圣平望着平王,又转头看了看同样不知其意的薛道兴,笑了笑道:“平王,薛将军,有些事情有些时候不是恒古不变的,提前思虑一下也并非不可。”
薛道兴闻言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但他并未打断萧圣平的话,只是注视着萧圣平听他继续说下去。
萧圣平站起身来,在书案前踱了几步,转身说道:“现今太子再次被禁,若说能否像上次一样君臣冰释前嫌,下官倒是觉得不太容易。今日朝会后,圣上已经颁旨让五皇子康世颢统领太子府宿卫营,也就是说宿卫营已然纳入皇宫禁卫之中,太子府中已经没有了府兵。”
萧圣平返身坐回了圈椅之中,继续说道:“况且今日早朝之上,陛下命武威军分兵两处,一处依旧留驻君黎山大营,由刚从大牢放出的唐铎统辖。而云骧将军郑习凛则率另一队兵马入驻凤原的焦野县城,这个安排就显得有些深意了。”
薛道兴紧了紧眉头,轻声接话道:“凤原距离京都甚远,已临西境,而且焦野县是个较为荒僻的地方,根本谈不上军事要地,陛下将郑习凛派到那里做什么?”
萧圣平淡笑道:“想来应是散了武威军,断了太子的念想,为以后的事情做些准备。”
康世晔闻言,急声问道:“以后的事情,难道我父皇要废……”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只是瞪着双眼望着萧圣平。
薛道兴握了握双手,神色有些兴奋又有些迟疑地问道:“若是如此,那会是老二吗?”
听到舅父的话,康世晔的神色黯淡了一下,又急切地望向萧圣平。
萧圣平伸手轻拍了几下康世晔放在案几上的手臂,笑着说道:“平王,有些事情未成定局之前,一切都是有可能的。”随后,他自顾自地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这个不好说,静王确实有实力争上一争,但他的实力也会给他带来隐患。北境云州军是强军,徐清砚也是个帅才,但这二者现如今对于陛下应是个忧虑,静王到底能掌控到什么程度,陛下应是不确定的。所以,唐渊应是一枚棋子。”
薛道兴问道:“唐家与徐家已经结为亲家,那唐渊还会如以往一般吗?”
萧圣平轻笑一声,饮了一口茶道:“不杀已是宽恕,官复原职是要做事情的,那唐渊会想到这点的。”
憋了半天的康世晔出声说道:“就算拿了徐家,可我二哥也是最佳的人选呀。”
萧圣平摇了摇头,笑道:“若真的拿了徐家,云州军会怎样?没了云州军,那静王又有谁来为其背书呢?”
薛道兴也笑着点头道:“不错,若是北境那边出了乱子,那静王也要担上责任的,咱们静而观之,也算是不争而争了。”
萧圣平赞同地点头道:“争或不争不随我们,都在陛下的心中。”话未说完,他转头望着平王康世晔继续道:“三皇子,您拢住五皇子也就握住了皇城的兵权,再加上武卫营与骁骑营的军力,还是有争一下的资格的。”
康世晔的脸上有了喜色,心悦地点了点头。
日落西边,些许的凉风轻扫过府门对面的垂柳,纤细的柳枝懒散地摇摆了几下,便静下了身姿。望着远去的马车,萧圣平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入夜,劳碌了一天的洛邑百姓家中都安静了下来,苦力人家都是早早睡去,为了明日的生计养足精神。略微殷实的家中,多是家人相守在烛灯前,彼此轻言轻语地说着一天所见。但不论是贫苦还是富裕,屋舍内总是会有一盏灯旁有妇人或是少女挑针纳线,忙活着手中的活计。
此刻,御史大夫唐渊的府中也是如此,唐夫人虽是上了年纪,但她女红的手艺依旧不差半分。一双婴儿的小虎头鞋缝制的极其细致精巧,尤其是鞋面绣制的图案更是精美灵动。
虽说唐婉珒只是自己的义女,但唐夫人仍是将她视为己出。一则是怜爱婉珒的身世悲凄,小小的人便经历了人生最大的磨难。另外唐夫人也的确喜爱这个女儿,不仅淑贤聪慧,义女的身上还有着强于别人的一股韧劲,行伍门第出身的唐夫人觉得这个女儿真的与自己有几分相像。
自从唐渊与唐铎削官下狱后,唐府上下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通晓细节的唐夫人清楚,这次唐家的犯上应是不可能被宽恕的,夫君与二弟即便是能保下性命,但唐家也将就此没落下去了。老夫人早早地将几个孩儿送出了城,并掏出银钱遣散了大部分的丫鬟仆役,只留下了不愿离去的忠心奴仆。
对于唐府的现状,唐夫人没有一丝后悔,对于造成这一状况的原因,她也没有半点记怨。老夫人觉得自己的夫君没有做错,即便唐家就此家破人亡,也算是对故友亡灵有所交代了。
唯一让唐夫人心痛的,是婉珒嫁入了徐府,嫁给了那个恶名昭著的抚远侯,这件事情让老夫人曾经一度揪心不已,时常落下愧疚之泪。
唐琬珒嫁入徐府后,因为挂念唐家,故此会经常回府探望义母。唐夫人每次都要留着泪水上下地打量,生怕女儿受了半分委屈,她知道婉珒的性子,即便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会在当下的情况向自己诉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