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英趁着两人在灶房闹开的间隙脱身跑回了自家房屋。屋子里被乔木头打扫一新,他和顾氏那边看上去整洁干净,倒是有几分新房的样子。
反观被高粱杆子围住的角落,一张摇摇欲坠的小床下胡乱塞着一堆衣服布头,那些是云英死去的娘和几位姐姐曾经穿过留下来的衣服,如无意外,这些也是云英未来三年的穿着,接着还会留给曼儿。
小床上黑褐色的一团微微颤动,像是有人躲在打着好些重补丁的麻布被子下,云英微微叹了一口气,上前掀开了被子,曼儿和远根两个正抱在一起掉着眼泪,却是咬着唇没哭出声儿来。
“远根、曼儿,别哭了,跟六姐出门玩儿去。”她不问都知道两人哭些什么,罗氏能在她面前危言耸听,难道就没人和这两个孩子说什么吗?曼儿心思迟钝点,但远根机灵着呢,否则也不会干掉眼泪没大张旗鼓的哭泣了。
只是新人今天进门,要是察觉了两个小的哭成这个模样,姐弟三人的日子岂不是更为难过。
“不去……嗝儿……,远根就在家里不出去。”远根打着嗝儿坚定道。
“曼儿也不出去。”曼儿以远根的意思为意思,也明确的表达了不想出去凑热闹的心思。
这个时候,乔家三个院子的小孩子们都聚集在门口三家人共用的晒坝里玩耍,等待着牛车回转,那时候牛车上的新媳妇会撒些喜果子,虽然无非是几个染了红色的花生、板栗啥的,但对小孩子来说吸引力那也是杠杠的。
云英看着俩人红肿的眼睛也不再提出门玩儿的话头,起身听了听灶房的动静,就只有罗氏在那边嘀嘀咕咕的一个人骂着什么。从床底下翻出一个半臂高的竹筒,沿着墙根悄悄出了院门。
院门外就是三家人共用的晒坝,此时在晒坝靠近村道的地方摆了一张四方桌,上面燃着杨氏让女儿带回家的香蜡,待会儿新媳妇要在这儿拜了天地,用鸡血绕着身子三圈去了邪气才能进门;小李氏和小姑乔二妮和大婶婆、三婶婆、以及这两家的女人们都在一旁的一溜石凳子上坐着,就等着看新进门的新媳妇长什么模样?也难怪单独被留在家里洗洗涮涮的罗氏暴躁成那个德行。
云英飞快的在井边的一个大木桶里装了满满一竹筒清水,脚下不停的回了房,侍候着远根和曼儿用井水敷了眼睛、洗了手脸,听着外面吵吵嚷嚷声中夹杂着几声鞭炮声,估计是新媳妇到了晒坝那端,心里莫名也是多了几分期待:不知道这位新进门的后娘性子如何?在这个处处奇葩的乔家能否扶得起乔木头、撑起这个小家?
“远芬、远芬!”罗氏也听着外间的吵嚷,心里像是猫抓般的难受,中午男的女的少说也好几桌,为什么要安排她一个人洗洗涮涮?
“远芬,你都是十六岁的大姑娘,要议亲的,不能去凑这些热闹。要是被那些脏污的小子碰到像什么事儿!过来把这些个萝卜切了。”今天的日子特殊,她也没继续使唤云英,为了看热闹,她只好牺牲她自个儿的女儿了。
乔远芬本来跑到门口的脚步只好停了下来,想着乔远芳都还在东屋里关着绣嫁衣,只好嘟着嘴进了灶房。
罗氏出了灶房门后突然想起了什么,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院子,回身叮嘱了乔远芬一句:“待会儿你爷和你大伯背了肉菜回来你大伯娘肯定要用这把刀切,你可要给我守住了,洗刀的时候先用柜子底下那碗水冲冲,改天我也好给你煮碗肉汤喝!”
听到这句话的云英彻底的石化了。方才李氏让罗氏在煮萝卜的水里洗切肉的刀已经够极品的了,现下罗氏更绝,留着一碗水洗洗刀就能做肉汤?
不过随后她便想到现在和她以前那个世界的生活水平截然不同,能够有一碗泛着油花的汤水喝,想想都有垂涎欲滴的趋势。
“你们听到了?”罗氏回身便瞧着云英一手牵着一个小的站在院门口,这么近的距离肯定听见她都说了些什么。
“二伯娘,要是把切肉的刀拿到井里洗洗,肉汤不是就能喝很久?”云英想到小时候听人说过的笑话,煞有介事的建议道。
没想到罗氏眼睛一亮,像是觉得这主意还不错,随即又垮下脸:“作死的苕菜花,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想从老娘这儿分肉汤喝,别想!”她还是觉得叫“苕菜花”顺口,又贱。
云英彻底的服了,拉着弟妹快步出了院门,远远的瞧见一个红彤彤的窈窕身影正在一个比李氏小上几岁妇人的牵引下站在了四方桌前;甘氏手中倒提着一只大红冠子大公鸡绕着两人转圈,一圈满了又转身往回走,总之并不一直顺时针转圈;鸡脖子上的血滴随着公鸡的挣扎一滴滴的往地上滴落;三圈下来,四方桌一圈已是红红的一片。
走近了,云英便认出了那比李氏小的妇人正是自己的大婆婆岳氏,也就是李氏的大嫂,不过也只能算李氏大嫂之一。乔百胜之所以跟着乔成银而非长子乔成金其中自然也有一段缘故。乔成金比乔成银要大两岁,娶妻杜氏,这杜氏在乔家十多年,接连生了三个女儿,在重男轻女的乔百胜眼中简直就是不可饶恕的重罪,就在杜氏大女儿嫁人后的第二天,乔百胜便做主让乔成金休了杜氏。
那时候乔百胜还踌躇满志的准备考秀才,他的话不吝于乔家的圣旨。杜氏被休后乔成金聘了如今这位岳氏,这岳氏进门第二年便生了个儿子,岳氏出身于百家集比较富庶的岳家湾,又给乔成金一举添男丁,在乔家,她也是个能横着走的主,和李氏不相上下。
被她牵着的女人便是云英的新娘亲顾八娘了。中等身材,穿着一件大红的短袄,下面是一条长长的红色襦裙,身材前凸后翘看上去不像云英印象中李家村二十八九岁女子的臃肿苍老,她头上挽着发髻,上面簪着一支银光闪闪的梅花簪子。脸上上着淡妆,白白皮肤、红红的鹅脸蛋、细细的眉毛、单眼皮的凤眼,好一个俊俏的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