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礼嘿嘿直笑:“好说,好说。”
二人一唱一和,气得裴钰直想咬人。
待目送武芙蓉远去,张明礼转过身,对着手中的白瓷小盅端详一二,抬头望了眼太阳道:“清河崔氏,太原王氏,范阳卢氏。我来时打听过了,这三个世家中皆有适龄嫡女未曾婚配,画像今日晌午礼部便能送到,你自己多留意。”
裴钰顿步:“老师这是何意?”
张明礼恼了,转脸瞪着裴钰:“我是何意?二殿下何必在这跟我一老头子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今年已经二十二了,若非战事耽搁,早该娶妻生子,眼下不做准备,你打算拖到什么时候?”
裴钰面露恼意:“你明知道我的打算。”
张明礼左右环视一周,凑近他压低声音道:“可你也得看看,这满朝官员有多少是出自世家,又有多少是出自寒门,我知你不喜受掌控,认定英雄不论出处,可科举之路任重而道远,前朝怎么灭的你心里没数?打断骨头连着筋,你姨夫当年可就是因为和那帮老东西对着干,弄到最后堂堂帝王之尊,不仅丢了江山,还连个全尸都没能留住。”
裴钰呼吸一滞,眼神瞬间发冷。
张明礼连忙见好就收:“当然了,我说这话也不是让你就此妥协,不过是事急从权,以后再说以后,先保住当下最为要紧,毕竟你不急,不代表旁人不急,且等几日看吧,届时你自会明白我这一番苦心。”
见裴钰仍是一脸不甘,张明礼深叹一口气,拽住裴钰的胳膊往前猛拉一步。
乌靴踏碎酥雪,银辉点点。
“伯言你看,这第一步,你迟早得迈出去。”
……
次日,阳光越发灿烂,有回春之兆,不过下雪不冷化雪冷,明月台的炭火依旧烧得旺盛。
裴钰从昨日告别张明礼起,脸色便有些不太对,直到今早也未缓和,陪武芙蓉用过早饭便去了军中处理公务,皇城中那帮子使臣谁爱伺候谁伺候,他反正不干了。
武芙蓉想到他书房中还有先前抬来的文书未曾批阅,不愿他回来过于劳累,便前去代为审读,他二人间又没什么隐私,她本就是他的书房常客。
绿意不识字,只能帮武芙蓉研磨润笔,再将批好的文书摞好。
冷天钻窗而入的阳光太过舒适,细细的热气往人身上一洒,止不住便要打哈欠,绿意只好时不时摆弄下别的,好给自己提神。
书房的陈设简单雅正,一张长方的黑漆木书桌上堆了小山高的卷牍,武芙蓉满身其中,根本无暇顾及别的。
忽听一声窸窣轻响,绿意惊呼一声,连忙慌张跪下道:“奴婢粗心,竟将一卷帛纸不小心丢在地上,求女郎责罚。”
武芙蓉抬起头,闭眼揉着微涨的眉心道:“掉了捡起便是,何至于朝我下跪,书房地凉,快点起来。”
绿意这才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伸手去摸散开的帛纸。
帛纸原是卷在一起,用一根细绸系住,经这一摔,绳子开了,不免便舒展开。
绿意仅是一眼瞧去,声音便倏然扬起:“女郎你快来看,这上面竟画着……”
武芙蓉睁眼,眼神狐疑,未等她起身过去,绿意便将地上的帛纸抱了满怀送到武芙蓉跟前,武芙蓉本以为是什么要紧之物,结果赫然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笔触细致,色彩鲜艳的美人图。
画上之人或清丽动人,或明艳大方,或端庄温婉,一张一张,琳琅满目,各有风华,每张图的末端还另有一行小字,标了是谁家的女儿,姓甚名谁,年方几何。
绿意整张小脸红扑扑的,柔顺的眉梢难得扬了起来,气到叉腰跺脚道:“这些礼部的人都好不识抬举!殿下分明都已经将画送回去好多次了,还送还送,没完没了惹人烦!”
武芙蓉认真看画,眼神温和平静,淡淡回应一句:“嗯。”
绿意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被武芙蓉这反应弄得一懵,傻傻道:“女郎,您都不生气吗?”
武芙蓉噙了笑意,整个人沐浴于光中,连头发丝儿都发着亮,抬眼柔声道:“我生什么气,婚姻嫁娶,天经地义,更何况晋王殿下身为皇族子弟,娶妻便不仅是家事更是国事,礼部的人做事还是让人放心的,这上面的姑娘,无论家世品貌,每个都是万里挑一,足以与他相配。”
绿意有些着急,皱着眉头上前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的意思是……您与殿下在一起那么多年,怎能就这样心甘情愿看着他娶别人为妻呢?难道女郎心里就不难受。”
武芙蓉未点头也未摇头,将手中画放下,起身往窗边踱步道:“他有他的路走,我有我的路走,能同行一段已是有缘,天意向来难揣测,人活一世,一世艰难,或许只是哪日贪睡半晌,醒来周遭世界便是天翻地覆,不知今夕所为何年。我在这乱世之中,所能抓得住的东西太少,能顾及自身性命已是大幸,其余皆是虚妄云烟,可拿便可放。”
不过是,三年情爱。
绿意听着这段犹如天书的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回答句:“奴婢懂了,女郎心里不难受,因为女郎不在乎殿下娶谁。”
武芙蓉未回答,伸手推窗,任冷风扑打在身,凉气盖头贯彻。
她深吸一口气,眼眶和鼻尖都有些发红,忽然笑道:“今日该是最后一宿的灯会了吧?我都还没去看呢,错过了可要再等明年,走,咱们去换上好看的衣裳,戴上好看的钗环,到外面从早玩到晚。”
“女郎当真!”绿意兴高采烈,同时不禁诧异,“不过,文书不批了么?”
这一惯沉闷的人,突然哪来的兴致去看热闹。
“不批了,”武芙蓉喝了满口的风,通红着眼不愿皱一下眉,笑着说,“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