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蹙着眉,语气难得有些疑惑,“我们是不是见过?”背对着他的清懿一愣,旋即飞快道:“我前些时日才进京,想必公子认错人了,告辞。”一番话快得叫人插不上嘴,她离开的背影虽仍有个稳重的模样,若细看,步伐却急促了些,不像她往常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性子。目送她走远,袁兆的眉头仍然皱着。他并非是个猛浪之徒,虽惯常顶着一张笑脸,实则是个最没有耐心应付女子的。方才来不及深思,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好像是在接触到那块玉后……没来由的,一阵异样感霎时间攫住他的心脏,好似一只大手将五脏六腑揉作一团,叫他喘不过气……那短暂却急促的疼痛里,还夹杂着一股寻不到源头的空洞感。他好像失去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四月初的月亮并不十分明净,其间还被两朵乌云遮住了半边脸颊,只透出一缕朦胧的微光,一视同仁地笼罩着每一户的屋檐。同一片月光下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做了同一个梦。梦里是一处奢丽豪华的宴所,连上头用狂草字体书写的“琼林台”三字都清晰可见。找了由头出来躲懒的二人,不期而遇。那俊雅少年张口便是一句调侃,“哟,做逃兵还能遇知音。”这一瞬,没来由的,清懿知道自己在梦里。她看见那时的自己程,为彰显大国气度,皇帝下令以友邦画师的规矩为准。西洋人擅描摹静物,将眼中景,丝毫不变地复刻于纸上。我朝画手擅写意,重神韵精髓,于复刻之道到底稍逊一筹。连比数日,那经年的老画师都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败下阵来。洋人得意忘形,我朝臣子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巴。皇帝的脸快拉到地上,龙椅被拍得震天响,在一片认输声里,有个人怯怯道:“有一人,或许能挽救危局,这人陛下熟悉,乃是长公主嫡子,师从颜大师的袁家小郎君。”虽受教于名家,但到底是个七岁小儿郎,连皇帝这个亲外祖都不敢担保他能赢。只是如今骑虎难下,不如死马当活马医,叫他练练胆也无妨。此次比试以宫殿为题,袁兆睡到日上三竿,起迟了半个时辰,晃悠着到时,洋画师已经动了笔。起初,洋画师颇为看不起这个半大小孩儿,直到时间慢慢流逝,日头逐渐西沉,他瞥了眼对面的画纸,才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上头画的正是前夜的琼林之宴,其中宫殿恢弘大气,丁香抹壁,胡桃涂瓦,楼阁悬着五色珠帘,白玉钩带,宛如仙宫,每一处细节勾画得分毫不差。最令人惊叹的是,宴席中的的数十位宾客皆入了画,连脸上的神情都刻画得细致入微。寻常人须花费半月的画作,一个七岁孩童足足耗时一整日便完成了。满座皆惊,旋即是狂喜。武朝,拥有了一个不世出的奇才!自此,袁兆被众人的赞誉捧上了最高处。只是,好像从没有人问过一句——“你真正想画甚么?”是画锦绣琳琅的琼林夜宴?还是满目疮痍的万里河山?作者有话说:晏徽云:快拉进度条,该我了吧?碧儿◎姐姐收拾人啦◎因着这场旧梦,清懿难得起晚半个时辰,坐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子呆,神色有些恹恹。忽听得外头一阵嘈杂,夹带着彩袖的骂声,好似在与人争执。清懿眉头微皱,“外头是谁来了?”“姑娘醒了?”翠烟听见动静,忙进来挂起床帐,又为清懿穿衣裳,“还不是刘妈妈那老货。”清懿:“所为何事?”翠烟犹豫了片刻,“左不过是些鸡毛蒜皮,别脏了姑娘耳朵。”清懿揉了揉额角,淡淡道:“她既闹得这般动静,想也是不怕我知道,你又何必遮掩?来时我虽与你们说万事不许强出头,却也没有叫你们受欺负的道理。”如今还未成势,在外头尚且需得忍上一忍。可在曲府这一亩三分地,她也是时候要立一立规矩了。听这话,翠烟这才定下心来,低头回话,“昨儿夜里,四姐儿说梦话,嚷着要吃砂锅煨鹿筋。彩袖天没亮便打发人出门采买,趁着新鲜就让绿娆炖了。隔了半个时辰再去看,那锅里就剩些底料,一问厨房里的婆子,都推说不知,还是那个碧儿悄悄来告,说是刘妈妈吃了。绿娆急得没了章法,一路哭着来找彩袖。”“彩袖那个脾气,姑娘也是知道的。”翠微一向稳重,此刻却也心下窝着火,“平日里,那刘妈妈想捞点采买油水也就罢了,现下却是蹬鼻子上脸,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我便没去劝彩袖,由着她修理那老货一顿,出出气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