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巨树的叶子盛了两条片好的鱼,递给玄小童,他却没有任何胃口,怔怔地坐在河边,想着鲧族神女说的那个神秘的梦,泪珠泫然欲滴,不管我怎么拿话打岔,心情也不见好转。温泉边的石头温热平坦,适宜卧寝,连篝火都不用生了。但为了避免被野兽袭击,我们还是攀爬到巨树高处的树洞里。狂风吹送,树叶沙沙作响。我亡命了一天,筋疲力尽,很快就躺在凹洞里睡着了,迷迷糊糊中,觉得有冰凉的雨珠一颗颗地滴落在脸上。睁开眼一看,竟然是玄小童坐在我身边,咬着唇,泪眼蒙胧地凝视着我。我吓了一跳,低声问他怎么了,他眼圈一红,突然紧紧地抱住我,肩头颤抖,想要那控制住哭声,却控制不住断断续续的抽泣。我以为他仍在为姥爷的事情难过,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温言抚慰。他摇了摇头,哭得更加厉害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在我耳边哽咽着说:“洛河哥,我不想你死。你别再找鲧神庙了,我也不找妈妈了,我们一起离开这里,一起……一起好好地活着,好不好?”“傻瓜,谁说我们会死?”我心头一热,喉咙像被什么噎住了,伸手抹去他脸上的泪水,“鲧神庙是你姥爷家几代人努力寻找的目标,现在眼瞅着就快找到了,怎么能半途而废?再说就算我们想离开这儿,也得先找着出去的路啊。你不是说了么,陶渊明来过这儿,他肯定也是先找着了鲧神庙,才回得去写那什么《归去来兮辞》,是不是?”玄小童握住我的手,嘴唇抵着我的指尖,泪珠一颗接一颗地滴落,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咬着唇勉强地笑了笑。风越来越大,上方枝叶摇动,云层里终于漏出了几颗星星。不知什么时候,他趴在我的肩膀上沉沉睡着了,呼吸温热,发丝撩动着我的耳朵,就像这撩动着夜色的风,让我突然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甜蜜而痛楚的悸动。那一刻我屏着呼吸,恍惚如梦,并没注意到对面树枝摇动的光影里,另一双凝视我的宛如星辰般迷离的眼睛。※※※第二天一早,白纹脸蛇人就将我们一一唤醒。太阳还没升起,漫天仍是火山云。玄小童揉着眼睛,冲我嫣然一笑,似乎己经忘记了昨晚发生的事情,也没再说任何回去的话题。我们吃过山溪里的鲜鱼,继续沿着河谷朝大海的方向行进。蛇鳞少女说大约还要跋涉三天才能到达“羽渊海”,根据她梦中所见,从这儿到海边八十多里的莽苍森林里,还会有许多凶猛的野兽和意想不到的危险。此后三天,我们按照她的启示,穿过茂密的丛林,越过汹涌的河流,攀过陡峭的岩壁……一路上果然遭遇了许多史前猛兽的袭击。因为早有防备,故而一一化险为夷。到了后来,鲧族勇士们的箭矢射光了,刀锋也砍钝了,只能用杀死的野兽的牙齿和尖骨作为武器。我的格斗技巧虽然非常生涩,但依靠着坚不可摧的“青云甲”,以及神秘人教我的用“炁”的窍门和“风火轮”,也暂时足够自保了。和蛇人们相处越久,就越觉得他们淳朴忠厚、英勇无畏,也慢慢听懂了一些常用的词汇,以及每个人的鲧族名字。比如蛇鳞少女的名字叫“莎曼娜”,是一种开在雪山上的花;白纹脸蛇人的名字叫“昆巴”,是鲧语里“英雄”的意思;另外三个蛇人,个头最矮的叫“坦卜”,高个儿的叫“沃西”,还有一个胖子叫“巴隆达”,都是各种史前巨蟒和大鱼的称谓。蛇人们将我当作鲧的转世之身,异常崇敬,爱屋及乌,玄小童也成了他们眼中的神之使者。昆巴对我的态度最复杂,一方面恭敬遵从,另一方面又带着些许抵触的敌意。并肩作战了几次后,敌意虽然渐渐消减,但我还能感觉到他沉默中的那种不友好的情绪。根据我的观察,这种情绪主要源于他对莎曼娜的敬慕和眷恋。对于任何一个男人而言,情敌都是敌人中的敌人,即便是我这样被鲧族视为救星的“神之转世”也不能幸免。那夜以后,莎曼娜对我的态度也变得奇怪了许多,不再如初见时那么狂野热烈,也不再像重逢时那么温柔羞涩,不和我独处,不与我亲密接触,就连双眸也不曾和我直接对视,仿佛时时刻刻故意保持着距离。对于她的变化我无暇多想,那时我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即将出现的鲧神庙上。每天夜里宿营时,想到距离揭开所有谜题又接近了一步,就感到难以抑制兴奋和喜悦,甚至连玄小童笑靥下的暗影也没有察觉。到了第三天傍晚,我们穿过狭长的河谷,越过灌木林与沙滩,终于来到了“羽渊海”。经过这几天狂风的吹刮,火山云已经散了不少,一半蓝天一半霞云,无边无际的大海上金光万道,浮动着一团团的白雾。极目远眺,看不见任何岛屿,也没发现飞碟或其他莎曼娜所梦见的祝融族飞行器。莎曼娜说,祝融族的人最快也要天黑之后才能追踪到我们,我们必须抓紧时间。昆巴站在海边撮嘴长啸,过不一会儿,十几条鱼龙破浪翻腾,急速地朝我们游了过来。这些海豚似的史前动物通晓人性,对我十分友好,不停地仰起长吻,碰触我右手上的“天神戒”。我初到此地时,就曾被鱼龙群救过,那时不明所以,现在想想,多半是这枚戒指的功劳。我和玄小童骑上一条青黑色的龙鱼,按照昆巴教我们的方法,轻轻地抚摸它的脊背,又亲吻了一下鱼头,然后吹了声清亮的口哨。龙鱼顿时拱起脊背,闪电似的破浪冲出。蛇人们也纷纷骑上鱼龙,与昆巴一起吹哨呼啸,破浪疾行。鱼龙们似乎知道如何让我们乘坐得舒适平稳,虽然时高时低,偶尔跃出海面,但始终没有左右摇摆,更没有潜入水底。天色越来越暗,晚霞层层变幻,瑰丽万端。我们迎着海风,在大浪与雾气里穿行,始终没有瞧见任何岛屿。莎曼娜蛇发飞扬,眯着双眼凝视着前方,突然焕发出喜悦的光彩,指着北边一团云雾尖声啸歌。蛇人们齐声欢呼,我的心一下悬了起来。就在这时,海面波涛汹涌,风浪越来越大,前方渐渐地鼓起一个巨大的漩涡。龙鱼们似乎预知到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鸣叫着减慢速度,不敢上前。大浪起伏,颠得我们左摇右晃,有些骑乘不稳。蛇人们脸色微变,纷纷弯弓搭箭,但这时早已没有了能够破风引爆的雷火箭,最锋利的杀器也不过是兽牙磨成的箭矢。“轰”地一声,漩涡逆转,掀涌起的浪头高达十米,一个巨大的银白色圆盘从海里冲天飞起。底部火轮旋转,喷涌出青紫色的火光,映照在海面上,将我们的脸全都映成了变幻不定的红紫色。“飞碟!”我汗毛直乍,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那巨大的圆盘急速地飞到我们上空,底部突然打开,光芒刺目,一股强大的涡旋吸力将我们连着鱼龙,从海里硬生生地抽拔而起,一寸一寸地朝那团炽光的中央吸去。那股无形的吸力实在太过强猛,我头发倒竖,兽皮鼓舞,根本没法呼吸,蛇人们射出的箭矢刚一离弦就被绞成了粉末。我紧紧地抓着玄小童的手,浮在空中。坦卜“啊”地大叫一声,翻了个跟斗,率先被吸入飞盘,然后是沃西和巴隆达。玄小童凝视着我,脸颊酡红,泪水盈眶,梦呓似的低低叫了声:“洛河哥……”突然松开手,将我朝下一推,自己瞬间被倒吸到了白光里。“小童!”就在我惊怒大吼,想要尾随着他一起冲进去的瞬间,圆盘光芒迭爆,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隆巨响,仿佛被什么撞中。然后那股强猛得无以形容的吸力就突然消失了,我和莎曼娜、昆巴猛地摔回到汹涌的波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