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个女的呢?」我说。
高镇东嗤一声,说那还不简单,再挑个羊的,要不兔子也行啊。
他说得理所当然,目光在羊跟兔子间来回扫几遍,把雕着兔子跟龙的金锁片都挑出来,又勾起一串小孩子挂在脚上的金铃当,挂在手指上甩,摇得叮当响,他问:「这是不是小孩腿上戴的?」
我说是啊。他点头,「就这些吧。」本来我也做好今天『失血』的准备,挑得东西比预期要多,却没有多少舍不得的感觉,相反很痛快。
走到外面柜台时,全叔跟高镇东点了点头,开始清点我们挑的金饰,拿出一本密密麻麻的本子,在上头画画写写。高镇东刚刚在里面就说,这边的价钱比外头那些银楼珠宝店起码会便宜四到五成,东西还有人鉴过,他本身又算『内部员工』,不怕被坑。我正要掏钱包,就被高镇东挡下,朝我摇头,眼神示意我别说话,就转头对全叔说:「多少?」
全叔摆摆手,伸手比了个一,高镇东笑笑,说:「没关系,今天拿了多少,你照算。」
全叔哎了声,摆手,说:「二哥有交代,要是超过二套,也照两套算,又不是别人,应该的。」…后来我也没看到高镇东有付钱的动作,只听他们说用计得,可具体怎样计,我也不清楚。
走出当铺后,我问他:「怎么回事?」
高镇东说:「我跟他们说是自己家里人结婚要用,不然你以为怎么这么便宜?你自己要掏钱,就不是这个价了。」
我想了想,问他,「这样我跟你怎么算?」
他装听不见,上车后就把盒子放到我手里,准备发动车子,无赖似的:「你算得出来你自己算啊,我是算不出来了,我不算!」
靠在副驾上,我搓着腿上喜气的大红绒布盒,有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早被高镇东识破,是啊,怎么算?
高镇东不是没为我花过钱,但刻意的物质赠与,不曾有过。世界上送礼物的由头何其多,光是那些节日就数都数不完,可那些与我们毫无关系,我跟他之间不存在任何送对方礼物的理由。什么理由好像都不合适。
这是他第一次『特地』给我送东西。即使这些东西最后都要送到程耀青手里,我仍然激动。在这隐蔽的一个多钟头里,我们一起挑着程耀青的贺礼,我们闲话家常,我们毫无隔阂,无比贴近──我整个手心都在发烫,然後开始蔓延,这种感觉不单只是快乐这么简单。
前行途中,我向他开玩笑:「这么大手笔,要不要给你送张喜帖?」他很坦荡,「行阿,你敢送我就敢去,到时候我包个大红包,一定让你有面子。」……
我听见自己笑。开怀的笑。
多年前我去当兵时曾问高镇东会不会来看我,当时他回答『好』的语气,就跟现在这句「行啊」一模一样。
这种『随便说说不要认真』的情况经常在我们之间发生,即使到现在『这样了』,也依然乐此不疲。我们既热衷『开玩笑』,事后又明白什么不该当真。
后来那张印着『程林之喜』的帖子我也没真的送给他,高镇东也没问我要。喜帖做得足够漂亮。我自己留下一张空白的做纪念,把它连同那半张大头贴纸塞到cd柜里。
程耀青收到那一盒金饰时,表情很复杂,开始不愿意收,甚至对我生闷气。这些年来,他第一次敢对我摆脸色。容家和老爸知道了这件事,但老爸破天荒保持沉默,反倒是容家在一旁干著急,主动出面调和。我不知道这是小两口的意思,还是程耀青自己无聊的坚持,反正最后是容家捧着那盒金饰到我房间来,好说歹说,就是不肯收。我有点火大,但总不好对女人家发火,于是支开容家,走到程耀青房间里,也不让她进来,关上门,我沉着脸对程耀青说:「我这几年没存多少钱,也买不起贵的,你是嫌便宜啊?」
程耀青一听,倏地站起来,脸色无比难看地瞪着我。
「干嘛?想打我?」我把首饰盒扔在桌上,也不等程耀青反应,转身就要走,程耀青拉了我一下,急急喊了一声哥。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一张脸胀成了猪肝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程耀青就变得很怕我。他以前是怕老爸,可后来这种『怕』的情绪逐渐转移到我身上,但凡我说一,他从不说二。
他大学毕业后,曾主动跟我谈过一回,说以后让我不用再给他汇钱,他是做好计划才决定考硕士,未来的学费和生活费他能自己负责。这是几年前的事。说实话这减轻了我不少压力与负担。我当时没多少犹豫就答应了,虽然对于程耀青的突然,有点不适应,但最后他在电话里对我说了一句话,忽然让我觉得这臭小子是真的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