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拂去掌上沾着的点心渣子,“那我便去见一见吧。对了,剩下的赏你尝尝,这点心当真别致,似乎在馅料里掺了些甜酒。”“多谢公主!”她独自往望烟亭走,垂首盯着自己的绣鞋尖儿。许是近日接连发生了太多事情,她总是多疑多思,感觉整个人都有些困倦。眼下贺九安主动相邀,她也提不起兴致。“你这是去哪儿?”持盈抬眸,见是季珣站在离自己几步之外的地方,眉梢微扬。“皇兄安好,贺公子约我至望烟亭一叙。”她微微欠身,如实相告。“都是快要成婚之人,也不知该避讳些。”他唇角微微勾起,透着些若有似无的讥诮。不知怎地,他每每听见她言及贺九安,便忍不住地想去招惹她,看她对自己爱恨痴嗔,也比看她刻意疏离来得舒畅。“皇兄教训得是。”可她偏不遂他愿,嘴上乖顺,却置若罔闻般自他面前擦身而过,只留下淡淡清梨甜香。娇俏纤柔的背影落在他的墨瞳里,他的心猛地一空。持盈很快便把这段插曲抛之脑后,继续往望烟亭走。路上栽着许多依兰,如今刚刚花开,馥郁袭人,果真是极好的浓香。可她一贯喜欢甜淡清香,就这般闻了一路,只觉得熏得头晕。她本身还有所顾虑,总觉得邀自己那人并非贺九安,可方才见了季珣,他一句奚落,反而让她的不安散了些——连皇兄都没觉得有异,看来是她想多了。她拐过最后一道弯,远远见了那袭青衣,正背身而立,于亭中远眺。她踱步而去,颇有分寸地止步于亭前,与他隔着几丈距离。“九安哥哥,你寻我何事?”可他却没回头,只依旧望着远处。不知怎地,她身形蓦地一晃,刚扶着亭柱站稳,一抬眼,却在远处的小路尽头看见了季珣。季珣怎会来此?他方才明明是往东宫走的。她定是出了幻觉,才觉得他会折返来寻自己。想起他,持盈的脸颊腾地烧热起来,刚想迈进亭中的石凳稍歇,谁料腿一软,便往地上栽去。那青衣男子这才转过身来,将她小心抱起。她视线模糊,眼前都是重影,根本瞧不清他的面容,只喃喃道:“九安哥哥,我好似中了毒,你莫动我,帮我传太医罢。”可“贺九安”根本不听她的,将她打横抱起,便往身后的宫室走。“公主病了,臣扶您回寝殿歇息,再请太医来。”她的心倏然悬了起来。这声音绝非贺九安!“大胆!你放我下来!”她浑身绵软无力,只得拼命咬着自己舌尖,好换得一丝清醒。那人置之不理,守在阁外的宫人似早已被买通,协助着那男子一同将她关了进来。温室生香,水雾飘渺,惹得她更是浑身绵软燥热。好在那人并不太过大胆,只是将她放在床榻上,解衣裳的手却是颤颤巍巍,半晌扯不开绳结。她用不上力气,只得心下飞快思量着,而后佯装情动,音色软媚,“这钗子抵得头痛,你帮人家取下来,好不好?”那人忙去取钗,他刚刚拔下,持盈便拼尽全力翻身一撞。他毫无防备,被突如其来的一击撞至一旁,手中的腊梅金钗当啷落在地上。持盈艰难探手,将这钗握紧。那人忙朝她扑来,似是意图制止,可她先一步,将那簪尖对准自己的脖颈处,拼力喊道:“别过来,你若是再敢靠近我一步,我便让你担了这谋害公主的死罪!”季珣晚来一步,眼睁睁看她被那人抱入阁中,刚至阁外,听见她的话,倏然想起上一世她死于皇城之下的模样,顿觉锥心刺骨。昨夜东风(三)“让开。”季珣的声音不大,却音色沉沉,满是威压。宫人不敢逼视,只闪躲着他的目光,留意着阁内动静,身子止不住地发颤,却仍是试图负隅顽抗:“殿下,温流阁乃陛下亲赏娘娘的宫室,无诏不得入内。”“无诏?”他怒极反笑,“你也不瞧瞧如今这宫城究竟是谁做主!”他不顾宫人阻拦,猛地踹开殿门,入眼便见她趴在地上,衣衫微皱,发丝缭乱,手中握着金簪,却因拿不太稳而抖得厉害,不慎在白皙的细颈上划了一道蜿蜒浅痕,渗出妖冶红线。“大胆!”他几步往前,夺了她手中的金簪,将她揽入怀中,怒视着一旁的青衣男子。正是特地作贺九安打扮的贺风,贺秋的胞兄。一同而来的贺九安此时亦迈入了殿内,见她受了伤,忙蹲在她身侧,拿出一方干净锦帕,捂在她脖颈上试图止血。却见她面色潮红,紧蹙着眉心,即使隔着一层锦帕,也能察觉她体温烫人。他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温言宽慰道:“公主,没事了。”他的手背有些凉,她宛若焦渴之人遇见清泉,迷迷糊糊睁开眼来,拼力将他正欲拿开的手背再次压下,轻哝道:“别走。”季珣被这声呢喃引了注意,只低眸瞥了眼二人。他虽十分不快,却需处理阁中乱象,只得暂时压下了心性。“贺风擅闯宫闱,冒犯公主,处绞刑。温流阁中宫人有眼无珠,一昧包庇,宋池,挖了他们的眼睛,杖毙。”“表兄,殿下,不要啊,臣冤枉!”一旁贺风慌了神,头在地板上叩得砰砰响。可现下持盈并不在意外界的杂乱求饶声,只觉得皇兄一贯清冷的声线响在耳畔,伴着他身上的月麟香气,心中被疼痛和凉意稍稍压下去的燥热倏而复起。她轻轻推搡着季珣,试图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她决不能离他如此之近。旁人倒也罢了,她尚有理智,可她如今这般情形,再面对着他,实在难以推拒。万一做出什么连她自己都控制不住的事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他见她如此抗拒他的怀抱,垂眸凝着她的容颜,眼尾微微有些泛红,好似不甘,却更似悲伤,连一贯倨傲的声音都带着些柔哑,像是在哄一个孩子。“持盈,孤是你的兄长,是此间现下最有资格能抱着你的人。”他这话是说给她听,更是说给一旁的贺九安。他手臂伸至持盈膝弯下,径直将她打横抱起,沾了血的帕子便悠悠飘落在地上。他的声音冷了下来。“自她与你纠缠,便祸事不断。今日贺风扮做你约她至此,除了贺府中人,还能得谁授意?贺隨,你最好料理好你的家事!”温流阁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贺皇后早已得了消息。她带人匆匆赶来时,只见禁军正压着贺风,而季珣正抱着季持盈欲走。“站住!”“姑母,姑母,您可要替孩儿做主啊姑母……”膝边是贺风的哭求,季珣却连一个目光都不曾施舍给她。她面上挂不住,厉声斥道:“珣儿,你眼中还有没有本宫这个母后!”他不作言语,脚步未停。皇后气急,只在他身后怒斥:“你当真越发不孝!你……”皇后尖锐之声越发地远,持盈软软地倚在他身上,只觉得那月麟清香让她越发难舍,宛若一张无形的网,将她束于其中,无处可逃,抬手便勾住了他的脖颈。“哥哥。”清音娇柔,低回婉转,不同于那夜营帐中的软媚,更像是一种乞怜。“阿盈,再忍一忍,待会儿便没事了。”他由着她将全部重量挂在自己身上,眉心浅蹙,沾染着些许忧色,好似千年的冰雪终于消融。他望着她眼下浓浓胭色,颇似初初长成的女娘,偷涂了艳丽的脂粉,不显一分艳俗,却格外惹人疼惜。他有些后悔路上遇见她时,为何不多盘问几句,偏要与她置一时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