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的任期转眼而逝,蓁蓁站在马车旁,回望着熟悉的县衙,忽然便觉得,其实在盂县,有着十分美好的回忆。这里的人善良淳朴,因为相公剿匪的原因,对于她这个家眷总是时时刻刻都抱着感激的心。这里的景色很普通,但普通中却显现出一种宁静安宁的意境,即便是走在偏远的山村里,也觉得自由舒坦,打从心底觉得舒服自在。
最最令她不舍的,是在这里认识的许多人,温和如同长辈一样的杜夫人,疼玉泉疼得不像话的孙捕头,总是爱抱着勋哥儿上树的童牙,喜欢默默给勋哥儿念书的佘曦……
想到这里,蓁蓁忍不住眼睛一湿,强忍住眼里的泪意,含笑同杜夫人道别。
杜夫人也极为不舍,一向乐观的她,也用帕子压着眼角,擦去湿润之意,才道,“没什么好不舍得的,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更何况,你们此番离开盂县,乃是去往更好的地方。我只盼你们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无病无忧,夫妻如胶似漆,这样子,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了。”
蓁蓁也忍着泪,灿然一笑,就好像两人第一次初见时候的模样。
“是,你们也要好好的。”
杜夫人也豁达一笑,再看蓁蓁,只觉得恍然如梦的感觉,三年前,她初次来拜见这位新来的县令夫人的时候,心里是惴惴不安的,但是见到了第一眼之后,心底反而只剩下一个想法了:这县令夫人模样也生得太好了,娇娇怯怯的,实在讨人喜欢得紧。
她当时是从未想过的,她竟然会和这位花容月貌的县令夫人,有这么多的交集。三年之后的今日,临到要分离的时候,她竟然觉得,面前的人同三年之前并无多大差别,依旧是那般貌若娇花,眼睛清澈明亮,好似当初初见一般。
杜夫人晃了晃神,回神后,拍拍蓁蓁的手,道,“好了,我就不拉着你说话了。今日来送你的人实在很多,我就不做那不识趣的了。”
蓁蓁被杜夫人的自嘲弄得哭笑不得,也接受了杜夫人的好意,朝旁边的玉泉走过去。一向沉稳乐观的玉泉,此时已经哭成个泪人了,眼睛红肿,见到她走过来,却兀自抹了眼泪,脸上露出个笑来,端端正正朝她福了福身子,道,“夫人,玉泉来送你。”
玉泉怀里还抱着个奶娃娃,奶娃娃才不到一岁,正是喜欢闹腾大人的时候,年幼的他还不能理解大人之间的分离愁绪,正扑腾着嫩生生的小手小脚,似乎是想引起阿娘的注意。然而玉泉却分不出半分心思给孩子,满心皆是不舍。
蓁蓁走近,轻轻牵住了孩子肥肥的小手,道,“你知道的,我最放不下心的,就是你了。好在孙卢对你好,你膝下又有了志哥儿,日后好好过日子。玉腰那里你也放心就是,我会替她张罗的,不会让她受欺负的。”
玉泉抿着唇,低低应道,“玉泉虽然不能常伴夫人身侧,但会日日夜夜替夫人祈福的,只盼夫人和大人白头偕老,举案齐眉。至于玉腰,她也算是跟着佘壮士学了些本事,我这做姐姐的,也只盼着她日后顺顺利利就好,莫要像我一样远嫁,留在夫人身边才是最好。有夫人照拂她,我是再放心不过的。”
玉泉顿了顿,似乎略有哽咽,但脸上却是笑意满满的,语气轻快道,“至于我,夫人不必挂心。我家那人虽然不像大人这样有大本事,但对我还算上心。奴婢偷偷同您说,家中的银钱都是我管着,成亲时您送的宅子也在我名下,即便是他有什么花花心思,我也没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带着志哥儿同他和离就是,反正我手里有钱,心里也不慌。”
蓁蓁又哭笑不得起来,无奈道,“什么和离不和离的,孙捕头待你还不好啊?你有戒心是好事,但不要闹得夫妻之间生分了,不要伤了情分才是。你们乃是两情相悦才成的婚,在一起也是上辈子修来的缘分,你好好经营,夫妻之间坦诚相待,有什么事情都摊开说。但是万一哪一天真的过不下去了,也别彼此折磨。”
玉泉也只是故意这么说,便是不想让夫人替自己担心罢了,闻言也笑,认真道,“嗯,我会好好的,夫人别记挂我。”
和玉泉告别之后,蓁蓁又去看了看同样来送他们的童牙和佘曦,一年多的时间,对于几乎一天一个样的少年时期而言,实在是雕琢巨大的一年。一年之前的童牙,还是吊儿郎当、大大咧咧的少年郎,现在已经成了颇有本事的少年了,就连孙卢,都动了想要把他培养做继承人的念头。至于佘曦,虽然一身蛮力,但似乎对于习武并无多大兴致,反倒很喜欢看书,正打算过些年去试试文科举。
蓁蓁看着两个少年,童牙已经比她高了,但眼中仍然流露出慕孺和不舍的神情,倒像个要离开大人的小孩儿似的,佘曦更不用说,这个孩子本就是个不善言辞的,蓁蓁时常怕他被欺负,常常令人看顾他。小小的少年,嘴上不说什么,心中却是记下了这一份难能可贵的恩情。
“童牙大了,也该相看媳妇了。本来我若是在,还能替你出出主意。不过你自己也有主见得很,我同杜夫人说过了,她也会替你张罗张罗的。”
蓁蓁嘱咐完童牙,便对一旁的佘曦,也同样嘱咐道,“我听大人说,你打算考科举,科举的事情,我也不大懂,出不了什么主意。不过大人说过了,户籍的事情,你别担心,都替你弄好了。你日后若是到了京城,便去柳府寻我干爹干娘,他们会照拂你的。”
童牙和佘曦皆是憋得脸通红,用力的点头,将泪水憋了回去,将压在嗓子眼的酸涩释放出来,道,“夫人同大人要一路顺风。”
蓁蓁最后摸了摸佘曦的脑袋,然后抬步走开了。同一堆人告完别,那边马夫便开始催促了。
蓁蓁最后看了一眼熟悉的院落,侧头看向身侧的相公,她的手被男人握着,虚虚的握着,没什么力道,但能感觉到,没有什么力道能分开他们。
覃九寒温言对她道,“天色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蓁蓁怔然,就见男人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茫然,带着满满的肯定和坚定,朝着马车走去。男人的声音特别温柔,像含苞的桃花一样,“勋哥儿在那闹着要娘亲,你等会儿哄哄他。你知道的,这孩子单单爱黏着你,旁人说的话都不管用。”
蓁蓁回神,眨眨湿漉漉的睫毛,道,“勋哥儿明明最听你的话,哪里只有我哄才行了。”
覃九寒自嘲道,“他哪里是最听我的话,分明是最怕我这个阿爹。这小混蛋心里头,最最喜欢的,便是你了,要不是我不许,他恐怕现在都还宿在我们房里呢。不像话!”
蓁蓁替勋哥儿说话,“他还小嘛,你同他计较那么多做什么。他现在年纪小,还黏着我们,等到日后长大了,说不定就不爱搭理我们了。”
“他敢?!”覃九寒板着脸,一脸严肃,“那我就打断他的腿。”
夫妻二人边说边走到了马车边,覃九寒亲自扶着妻子上了马车,马车里正是翘首期盼许久的勋哥儿,一见到娘亲,便黏糊糊的凑上去,软软喊道,“娘~娘~”
蓁蓁摸了摸勋哥儿的额头,疼爱道,“哎,娘的勋哥儿。”
马车终于启程,蓁蓁从马车中探出头来,朝着外头送行的众人摆手告别,她怀里的勋哥儿也跟着有样学样,学大人一起挥手。他年纪尚幼,还不知道什么叫分离,在他小小的心里,觉得只要能跟在娘亲和爹爹身边,就没有什么不习惯的。没有大院子也可以,没有玩伴儿也可以。
马车渐行渐远,留在原地的众人也都逐渐散去。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尤其是对于盂县的百姓而言,他们早就知道,身为县令的覃九寒并不会永远留在盂县。毕竟,他们曾经送走那么多的县令,好官也好,坏官也罢,唯独只有覃大人,让他们如此不舍和惦念。
百姓散去,只剩下同覃府关系好的些许人,仍然留在原地,徘徊着不肯离去。
杜夫人最是豁达,擦去眼泪,招招手,道,“咱们也走吧,人年纪越大,越见不得这样的场景。”旁边的儿子儿媳忙过来扶她,扶着脚步蹒跚的杜夫人往回走。杜大人还在一边教训她,“你真是的,自己的身体都不注意,一大把年纪了,还要我替你提心吊胆!”
玉泉却是彻彻底底哭成了一个泪人了,先前蓁蓁还未走的时候,她还撑着笑,可是现在却是不顾一切嚎啕大哭起来。她知道,这一走,日后便再没有相见的可能。她身旁的孙卢担心坏了,但也不敢劝,只能把吓呆了的志哥儿抱进自己怀里,然后搂着妻子的肩膀,由着妻子发泄情绪,时不时说上一句,“我会对你们娘俩好的。”
佘黎原本站在原处,此时见人走了,也走近童牙和佘曦。两个少年,都正是讲究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年纪,碍于少年的骄傲尊严,不肯像旁人那样落泪,咬着牙含着泪,愣是不肯让眼泪落下,尤其是佘曦,还固执地看向早已看不到影子的马车。
佘黎叹气,上前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当做安慰,低声道,“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