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一轮银白圆月高悬在树梢上。晚风微凉,还有零星几户人家的被单衣裳没收,不远处传来沪剧和滑稽戏的节目声。
“切夜饭啦——,小毛,侬西到撒地方去啦?(吃晚饭了,小毛,你死到哪里去了?)”一位系着围裙的阿婆从弄堂深处走了出来,东张西望地找孙子,吼声震天响。躺椅上看《新民晚报》的爷叔们抬起头看伊一眼“侬文化站里去寻寻看,小赤佬大概噻去猜灯谜了。(你去文化站里找找看,小鬼们大概都去猜灯谜了。)”
文化站门口挂着红灯笼,插了一排五星红旗,喜气洋洋,不少没入学的孩子被大人拽着往外走。斯江他们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分着吃臭豆腐。景生撑着脚踏车停在墙边,车龙头上挂着两个书包,他手里翻着一本书,偶尔瞥一眼兴致勃勃在讲篮球比赛的斯江。
赵佑宁和盛放几个听斯江眉飞色舞地说完今天的篮球赛,啧啧称叹。
“你真厉害,你们队一共六分,你一个人就得了四分。”赵佑宁是真心羡慕,他其实也蛮喜欢篮球这项运动,可惜没有时间参加。
自己夸自己很开心,被别人一夸,斯江赧然地摇摇头“我运气好,投了四次就中了两次,多亏了她们一直传球给我。希望我们节后排球赛也能运气好一点。”
“你还参加了排球队?”赵佑宁讶然。
斯江哈哈笑“是的,我们班很多同学没空参加,所以排球队和篮球队的人几乎一样,接下去惨死了。”
“初一没所谓的,多试试才好。我给你带了点我们的测验卷子,给你外婆了,你回家看能不能用上。”赵佑宁脸有点红,大概过节送试卷上门的人,他是独一个,不知道斯江会不会觉得他太古怪了。
斯江感动莫名“太谢谢了!小赵老师!我都愁死了,你给我带了哪几门的?”
“代数几何、物理化学,四门。语文你本来就比我好,我就没带。”
斯江一口气说了十几声谢谢“对了,你们要不要到我家吃饭?”
赵佑宁站了起来“不了,明天还要上学,我们先走了。明天晚上见吧,在周嘉明家碰头,他让他爸进了好多特别大的气球。”
“咦,你和周嘉明一直都有联系吗?”
“嗯,他家装了电话,每个星期都会打给我。”赵佑宁想了想“我爸说,如果你们要打电话去新疆,随时可以来我家,没关系的。”
斯江又说了好几声谢谢,才和他们挥手道别。
夜里景生帮斯江看了看赵佑宁拿来的试卷,断定这些都已经是初二下甚至初三的内容了,斯江哀叹一声“唉,他们怎么不干脆取消初一呢真是,我们这种普通学生没法活了。”
这次景生倒难得没有嘲她,他对难题和超前学没有什么执念,有用就用一下,分数不过分难看就好,隔了会儿见斯江还在望卷兴叹,忍不住说道“你别钻牛角尖了,不会就不会,有什么关系呢。”
“那可不行,人家会我不会,不行。”斯江郁闷地摇头。
“你以前担心你弟弟一直要你奶奶喂,学不会自己吃饭,现在呢?”景生不以为然“很多事情到了那个阶段自然而然就会了,急什么。反正考高中的卷子不可能全是高二高三的内容,考大学的卷子也不可能都是大学里的内容。普通人和天才,本来走的就是两条路。你非要走赵佑宁那条路,就是拔苗助长。”
听着有道理,但斯江还是盯着面前的题目,想到赵佑宁从一年级开始的绝对优势,没忍住又长长叹了口气,要承认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好像有点困难。
今年的胶州路小商品市场更热闹了,多了很多新奇的产品,摊主们举着喇叭喊“香港货,香港货啊,走过路过覅错过。电子表要伐?玩具汽车要伐?”
斯江几个女生跟着景生和赵佑宁一帮男生好不容易挤到周嘉明家的摊位前,周嘉明一个暑假长高不少,正翘首以盼,见他们来了高兴得结巴起来。
“来、来,我有、有东西送、送给你们。”周嘉明不由分说,拉着赵佑宁就从狭窄的通道进了自己家,又转身催斯江她们几个跟上。
一进门,斯江见右手边摆着一个玻璃货柜,后面一整排货架上也堆满了各色文具玩具小商品。一个银盘脸长得很喜庆的妇女从货柜后面直起身来“明明,噶许多宁,侬做撒啊?(这么多人,你干嘛?)”
“是我、我同学,你、你别管。”周嘉明不耐烦地回了一句,拉下墙边的电灯开关“进、进来,上两楼来。”
“周嘉明妈妈好。”斯江几个弯了弯腰。
“哦,你们当心点啊,楼梯老窄的。”周嘉明妈妈抻着脖子看了看,抹了把汗。
景生见里面貌似也堆满了货,皱了皱眉“你们去吧,我在外面等。”
斯江其实也很为难,却不得不跟着上了楼,木头楼梯年久失修,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她们没走几步,就听见亭子间里传来的吆喝声。
“九万——碰!”
“册那,前面一个九万侬勿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