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挚友视线相撞,顾星朗上前数步。
上官宴瞧见他动势,一跃而下,也往这头走,同时听见阿岩兴奋喊:“爹爹!爹爹!”
他转头冲她单眼一眨,三分狡黠三分调皮,剩四分父女间默契,阿岩便噤声,却展颜笑得开怀。
这般情深一刻、举重若轻,实在叫人羡慕。
叫慕容峋羡慕。
上官宴与顾星朗在边界相会,完全就是面对面说话的距离,中间却横国境线,想想也很荒谬。
“无论要不要迎击我,都该死守苍梧。这般挪动,是要出漏洞的。”顾星朗道。
“刚说了,本不来的,派霍衍吧,怕他见到慕容峋,为报家仇坏了形势。”上官宴笑笑,“当然也是怕你有去无回,兄弟一场,来见一面。”
“我很好奇啊,你希望我赢还是纪平赢?”顾星朗问。
“以国之立场,当然希望他赢。纪平很厉害,可你若到他那个年纪,会更厉害。未免来日斗不过,只好盼着你现在就输。”
顾星朗看着他。
“后面一句还用说出来么?”
“说说吧。”顾星朗微笑,很期待的样子。
上官宴想了会儿,摇头:“说不准。以朋友立场,你想赢,我该祝你功成,但,”没说下去,却视线更远,望向了阮雪音,
“总觉得你这趟想取胜,须付大价钱。而你未必舍得付。”
视线所指说明一切。顾星朗不觉得上官宴此刻说这种话是危言耸听。“愿闻其详。”
“她在宁安平息因孤女们受害而起的军民暴乱时,曾被扣了什么帽子,你知道的吧。”
顾星朗沉默肯定。
“那趟浑水里没我,但以我在苍梧时的观瞻,阮墨兮曾拿竞庭歌的个人理想与女子进步一题,辅公天下之题——她回霁都该也会面临同样的问题。”
顾星朗稍评估,“这不算多大问题。”
“她与竞庭歌不同。她是祁后,又是一手推行女课之人,”上官宴蹙眉,其实也没想清楚。
“不过就是更重的帽子,但说到底,缺乏行动与结果支撑的指摘,都可以被认定为莫须有。”顾星朗道,“再退一步,哪怕存陷阱,我说莫须有,就是莫须有。”
上官宴笑了,“为了她,你是真打算做昏君了。”
“世人若眼瞎,我也只好动用强权。”
“星朗,”上官宴声低下去,唤出了从没用过的一个称谓。
直教顾星朗寒毛竖,然后整颗心悬起。
能让上官宴这般郑重,接下来的话无论如何都是要紧的。
“我一个旁观者都推演不出所以然,你当局者迷,恐怕就更想不到。但换个思路,种种被堆积的势到此刻为止,大都用上了,关于她的,却还没用。宁安那回合是个马脚,作为朋友,我不得不将能感知到的,警示在前,说与你听——换个女人,我也许就三缄其口了,但你对她,”
用心用情太过,令他无法保持沉默。
这句话没说出来,顾星朗完全听懂。
“当然,我也舍不得。”谈话气氛太沉重,上官宴又笑笑,“打从第一眼见我就喜欢她,这话对庭歌亦老实交代过。纵使此喜欢或非彼喜欢。”
虽隔距离,阮雪音一门心思都在那头,又兼目力好,怎会注意不到上官宴三番两次往这边看。
终于在第三次发生时,她挪步,顷刻到了谈话二人跟前。
果见上官宴笑盈盈,顾星朗满目忧。
“他这会儿所言,真心假意且不论,多少都是迷魂汤。”阮雪音淡声,“听便听了,无谓上心。”
“雪儿你可太让人伤心了。我这都是为你。”
顾星朗已没兴致计较这声“雪儿”。
“不知你方才都摆出了怎样利弊,应该关涉我吧,”否则无须一再地看,“也不必浪费双方时间,你直说结论,我自会判断。”
上官宴叹息向顾星朗,“她这是怕你为她不清醒呢。”遂正身姿,肃了神情盯牢阮雪音,
“别回霁都了,去山中,去海边,哪里都好,从此坐看日升月落。都是思慕山长水阔之人,执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