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雪音的神情无甚变化,重看向顾星朗,不置一词,眉眼间却分明是:
看吧,不过如此,替纪平劝降,也替蔚国筹谋,说服你这最大的劲敌离局。
上官宴不瞎,走近半步,“咱们所有人里,一向数你最冷静清醒。超然世外的仙子,竟在最后关头动了比谁都深重的执念么。”
阮雪音恍惚一瞬,觉得他此言不错,笑起来,“起心动念之前最冷静,起心动念之后最执着,非常合理,是这样一个人应有的轨迹。”
那语气仿佛不是在说她自己。
“为他的天下理想?”
“他的,我的,你的,竞庭歌的,老师的,也许纪桓和黎鸿渐的,咱们所有人的。”
上官宴无言以对。
“重要过你们俩的山盟海誓、白首之诺?”半晌又问。
阮雪音明白了他早先对顾星朗说的什么。“未必。我是说一切未必——发生了,须应对了,才知取舍如何。至于如何取舍,每个人的本心自会给答案。这五年我学了很多,其中一项是,往前走,走到再说。”
早先庄严愁绪再次聚向上官宴的眉目,“你退步了。坚持了这么久站在岸边,却在最不该伸脚的时候往河里蹚。”
“我其实早就蹚了。那条河,不就是红尘。”
“你该拉他上岸。”
“你怎么不上岸?”
“我没有理由。苍梧那晚原本有了理由,但造化弄人,霍未未扭转局面,上岸的机会,就变成了慕容峋的。”
顾星朗分明在听他们对话,神魂却开始漂浮,陷入近来每夜的梦魇里:无数画面,从幼时随纪桓念书开始,纵跨整整二十年。
以至于后面阮雪音的话他没有听见。
她说:“我也不会成为他的理由。无论怎样景况,如果那理由让他退出,我就会先退出。”
“情为何物啊,竟至于此。”上官宴叹息。
阮雪音摇头:“也因忠因义因大道。我与竞庭歌一样是谋士出身,为主君献策乃至将自己作策献出,都是本分。更何况时至今日我已无比确信,你们都有可能做好,但他最有可能,做到最好。所以我,会支撑他到最后。”
顾星朗漂浮的神魂这才归来。
“劝不住啦。”只听见上官宴道。
“阿妧。”又听见他高喊,复对阮雪音解释:“她说还有两句话要同你讲,我也不知其然,事已至此,该无关紧要吧,你姑且一听。”
上官妧自队伍前部中一辆不显眼的马车内下来,问:“要带皇后么?”
夏杳袅在竞庭歌的队伍里,她瞧见了。
上官宴向顾星朗:“你带阮墨兮走,还是我带夏杳袅走?”
“你们处理吧。”
上官宴便让上官妧先一个人过来,自己走向了竞庭歌。“你这爱骗人的毛病,到几岁才能改。”
“我可没有。”竞庭歌平静答,偏措辞有些像撒娇。
“那是什么。”上官宴望远处的夏杳袅,“别告诉我你们要带她回蓬溪山。”
“顾星朗声称放弃苍梧,要直接回霁都,我不知真假,只好跟着将戏做足——让他觉得咱们还要相争,对本国比较有利。确认他是南归了,我们自会回蓬溪山。”
上官宴观摩这番无比自然的辩解半晌。
忽笑了。有些宠溺,有些无奈。
逼得慕容峋不得不过来。
尚未开口,上官宴打量他先道:“又是一条好汉了,雄心、志向,也跟着回来了吧。”
慕容峋亦平静,“麾下无卒,雄心志向就是个屁。”
上官宴与此人打交道不多,意外于他讲话竟是这个路数,挑了挑眉,“还算清醒。眼下本国兵力尽在霍衍手中,我来边境,他很快会知晓,若为家恨发起追击,誓要拿你人头替父兄和妹妹报仇,我也拦不住。劝你们,能快则快,速速动身。”
慕容峋也有些意外于他丝毫不挽留竞庭歌,一时接不上话。
上官宴示意手下兵士羁押夏杳袅。竞庭歌道:“让她女儿拿山河盘来换。”
片刻后阮墨兮下车,山河盘被人抬着,就在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