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已升,光辉透过窗扉照进云锦榻上,床里少年摸样的人,缓缓的起身,乌发若上好的锦缎顺着雪白的亵衣迤逦开来,他静坐了一会,不知想到了什么,勾起唇角,‘那个代价,如此看来,却还是有些用处。’偏头看向铜镜,镜里的人也正在看他,清朗疏俊,便如九天之上垂云的仙人,无喜,无悲。
他随手将外袍搭在身上,打开房门,早就候在外间的仆从鱼贯而入。
由着他们为他净面,着衣,束发,他微微勾起唇角,阳光落入铜镜中,镜里的少年雪衣乌发,颜容悱恻,一双墨玉眼眸干净温柔的恍如春日里天山之上的雪水,生生的让人觉得江南的春风不及他一丝温柔,江南的桃李菲菲不及他一丝光彩。
哪里还有方才半点无喜无悲的摸样。
‘甚好。’他唇角的笑意越发深了。
天很蓝,风很暖。
满枝的花开得正盛,朱红色的花盏在如氲的繁叶中若隐若现,偶有微风掠过,就有花瓣飘飘落下,停在树下人皎若冰雪的衣面上,于是几点淡嫣的绯红便在满目雪白的袍衫间缱绻开来,夹杂着清清淡淡的幽香。
迤逦的黑发明泉一般顺着玉色的肌肤流淌至玉色的锦缎,少年侧卧在细细雕花的紫衫木榻上,修长白皙的手指握着书卷,褪去了笑意的脸上恍如冰雪砌就,白玉雕成,煌煌如华。
极致的黑,极致的白,在这漫天飞红之中,若最明亮最耀眼的闪电以一种美到极致的姿态,摧枯拉朽,披荆斩棘的震在来人的眼里,生生的,惊心、动魄。
一步一步地走近,杜云下意识的抿唇。
那人抬起头,浓如鸦羽的眼睫下,一双透透彻彻的眸子玉色熏晕,便如九重宫阙之主俯瞰世间,说不出的清冷,道不尽的寒寂。他微微勾起唇角,眼里的冰山雪海却在抬眼间尽数化为春日里天山之上的雪水,干净而温柔。
那一刻的风景,该用怎样的言语去描述?
该用怎样的笔墨去形容?
又该用怎样的灵魂去铭记?
阳光漏了几缕在杜斐的面上,他微微眯了眼,放下手中的书卷,从榻上起得身来,几瓣花从那乌黑的发际,落于那雪色的衣襟上。
杜斐唇角带着轻轻浅浅的笑意,看着面前的端正凝肃的青年,“你是?”
一时间,一种酸涩从心里最柔软的角落猛然间袭来,猝不及防,而又势不可挡。‘果然不记得了么?’强压下眸中震荡:“杜云。”
杜斐瞬间明了:“表兄?”
青年默默点头。
“五年不见,我竟是一时没认出来,”杜斐淡淡勾唇,“说起来当年表兄待我可是极好,是我的不是了。”
杜云望着那人面容,浓如鸦羽的眼睫笼着眸光,让他看不清神色。
负于背后的手一点点的握成拳。
“无碍。”
四月十五,宜出行。
杜云找到杜斐的时候,他正沏茶。
茶总有沏好的时候。
“表兄此来有何事?”
杜云敛去目中微光,神色淡淡的道:“大父让我带你去走走。”
闻言,杜斐唇角弯弯:“我正有此意。”
暮春的天空恍若上好的碧瓷,美好的让人的心生生的柔软了下来,屋檐下街道旁,煮着吃食的老者慵慵的掀开盖子,汹涌而出的蒸汽涣散开来,模糊了容颜。
坐在市井上最常见的酒肆里,杜斐从楼上遥遥望去。
长袍广袖的书生,佩剑而行的武者,放声吆喝的商贩,微笑或者哭泣,安然或者愤怒,愚昧或者清明,人之百态,就在这里。
“好久没见过这么多的人了。”
杜云闻言握杯的手一滞,些许酒水溢了出来,沾湿了指间,他抬眸向那人望去,阳光下少年的侧脸晶莹的几近透明,乌眉,凤目,淡唇,他悠悠含笑,惬意而满足。
“我还记得我小时候身子弱,又想出门,大父不许,还是你便偷偷带我出来。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那么多的人。我很开心,倒是累了你,回去被二叔狠狠打了一顿。”
“表兄,”杜斐忽而转头一笑:“能再见到你,我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