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岂病好离开宁王府的那日,是十一月的最后一日,那日刚好是他的生辰。赵恒是不会来送他的,听仆役说当朝太傅夏敏来府上拜访,赵恒正在招待客人——但即便没有客人,他应当也是不会来的。
马车在门口等候多时,苏岂行李不多,房间里不是他的东西一概没有拿,傅文博送来的银两也分文未动。
那天的天空非常阴沉,随时要下雨似的,车夫坐在马车前打盹,苏岂穿着半旧的青色衣衫从王府走出来,后头跟着替他拎包裹的小厮,那小厮把东西放置在车中,又叫醒车夫嘱咐了几句话。
苏岂安静地站着,余光瞥见王府守门的侍卫,只见他们目不斜视,表情漠然。
“公子,还请等等——”这时府里忽然走出一个女子,是赵恒的贴身侍婢云锦,她急匆匆走到苏岂跟前。
苏岂望着她。
“王爷命我给您送样东西。”云锦说着自袖中取出一个饰物,递给苏岂,“王爷说这个给您,权当纪念。”
那是一块晶莹剔透的双鱼玉佩,底下缀着紫色的流苏,本来该是一对。苏岂想起那夜他和赵恒并肩坐在湖畔,他不肯收这块玉,他们吵了一架,后来赵恒说了很多话,他听着听着却睡着了。
只记得赵恒笨拙地说“我真的很喜欢你啊”,还说想和他一起在江南生活,他当时只想发笑。
后来赵恒把他抱回去,他途中是醒过一次的,只是迷迷糊糊的,但那个时候赵恒的模样,他恐怕一辈子都很难忘记。
苏岂本想说没什么可纪念的,然而看到云锦手中的云佩,突然就犹豫了,而后轻叹了口气将玉佩接过。
云锦是最不愿意看到这种场面的,想到苏岂住在府中这两年的点点滴滴,不自觉就红了眼眶。
“公子走好,以后……”
苏岂温柔地笑了笑,堵住了云锦还未开口的话,然后上了赵恒为他准备的马车。
几日后马车抵达扬州城,苏岂在城中安顿下来,住了数日,生活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就像多年前一样。
赵恒言而有信,没有让任何人打扰他,或者说,真的彻底放过了他。
苏岂在家中住了大半个月,很少出门,直到十二月末的一天,他收拾好东西,雇了马车,孤身离开了扬州城。
几乎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离开,因为他易了容,换了一张平平无奇、过目就很容易忘记的脸,恐怕就连为他赶车的车夫事后回想起来,也难以描述出他的容貌,因为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描述的特征。
在马车赶往京城的路途中,一只绑着丝绢的信鸽也落在了宁王府书房的窗台上,赵恒将丝绢摘下来。
那是他派出去的暗卫传回来的消息。苏岂离京的同时,赵恒派了暗卫跟随他,如果苏岂置身事外,那两个月后他就会将暗卫召回,兑现他的承诺,然而丝绢上只有五个字——“已离开扬州。”
赵恒捏着那张薄薄的丝绢,眼中流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黯然。
勤王府邸位于京城东南,门前匾额高悬,两旁有瑞兽石像,气派程度与宁王府不相上下,让人望而生畏。
一个青年才刚靠近,就被守门的侍卫拦下了,那侍卫上下打量了一眼青年,只见他相貌平平衣着朴实,还带着似是行囊的东西,显然不是什么贵客,不禁粗声粗气道:“你是何人?王府重地不得擅入!”
“我是来求见勤王殿下的,烦请为我通报一声。”
那侍卫皱眉:“王爷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
“你为我通报便是,若他说不见,我自会离去。”青年神情和语气皆是淡淡的,“我姓俞,俞音的俞。”
那侍卫犹豫片刻,还是入府去通报,但他当然不敢惊扰勤王,正四处寻找王府管事,就见一女子迎面走来。
“见过凌姑娘。”那侍卫想着凌寒为人和善,又在王爷面前说得上话,就把门口那青年的事对她说了。
“如此,我去问问王爷,你且让那人候着吧。”
青年在门外等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才见一个姿容美丽的女子从王府出来,柔声对他说:“你跟我进来。”
青年跟在女子身后,走到一处议事厅内,只见赵恺坐在里面喝茶。他穿着深灰色描金的外袍,正襟危坐,不算年轻的脸上神情严肃,眼神阴鸷。女子示意青年进去,自己则离开了。
青年进入厅内,对赵恺行了一礼:“见过勤王殿下。”
“免礼。”赵恺放下茶杯,看了一眼青年,“你姓俞?”
“我不姓俞,”未等赵恺蹙眉,青年便低声道,“但王爷认识的人,是我的师父。我此番是来帮助王爷的。”
赵恺闻言一愣,不禁打量了一眼面前的人,端详着他的脸,似乎有些不信:“你说,你是俞见柏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