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袖,姐姐一定早就知道有这一天,所以她从不告诉我任何盐铁商道的事。”清殊疲惫地搓了搓脸,将头埋在臂弯里,呢喃道,“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救她?”彩袖沉默很久,才道:“大姑娘兴许根本没有要你去救她,她也绝不肯将这样的担子压在你身上。”清殊摇摇头:“全家身陷囹圄,我要是能心安理得地做缩头乌龟,我也不配是个人。”可救人不是凭着一腔热血就行的,这不是一个讲道理的时代,甚至有许多的东西凌驾在律法和道德之上。越清楚这一点,清殊便越发觉得无力。从前能用上的助力现在反而是催命符。淮安王府、盛府、东宫、国公府……圣人本就疑心他的钱袋子有二心,此时更不敢再求助于他们。淮安王府正是知道这一点,并不敢明面相帮,只由乐绫郡主派人护送她们。清殊想,姐姐明明早就知道有这一遭,她本有很多方式一走了之,为什么偏要自投罗网?烦杂的思绪渐渐冷静下来,答案不难猜到。她固然可以走,可工坊那么多人走不了,学堂的星星之火才刚点燃难道就要熄灭?说到底,不过是舍生取义罢了。-“对不住啊姑娘,俺们还要出摊呢,实在抽不开身去游什么行。”从前在工坊做活的胖婶子支支吾吾,忙把门关上。里面隐约传来细微的动静。“姑娘还在学堂上学呢,咱们一家也是仰仗工坊过活,人家有难,咱们不帮,是不是太忘恩负义了?”“呸,老娘们闭嘴!你知不知道曲家沾了什么官司?一不小心牵连咱们也没命了!”……彩袖心头火起,抬手就想捶门,被清殊拦住。“罢了,世情冷暖皆是如此,视我们如洪水猛兽的又何止她一家。”这些天,上至交好的高门贵女、下至从前工坊的婆子媳妇都被清殊找上了门,恳请对方能在大理寺审判当日随行请愿。可惜响应者寥寥。要么被家中长辈阻拦,要么就是如胖婶一家怕被牵连,不愿出头。“姑娘,我们到底在图什么呢?”彩袖愤愤道,“收容难民、以工代赈、建工坊、修学堂。这么多年大姑娘殚精竭虑,现在连命都快搭上了,我们图的是什么?还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些吃里扒外忘恩负义没良心的王八羔子!要不是姑娘给她们一口饭吃,哪里来的今天!”看着淮安王府门前的石狮子,清殊忽觉沉重,两条腿像灌铅似的走不动。她就地而坐,仰头看着夜空,沉默许久才开口:“人心本就复杂,她是看透了的,怎会寄希望于此。可是,她不寄希望,却并不代表她不会伤心。彩袖,我不想让她觉得自己牺牲的一切是没有意义的。”这样想着,清殊莫名觉得四肢百骸又多出一股气力,支撑着她向前。“我们走吧,好好睡一觉,明天还有很多要做。”“姑娘只管说要做什么,我同你一起!”-大理寺将在明日审理曲府案。清殊按照工坊学堂里的名册寄走最后一封书信,看着远去的信鸽,她心里并没有十足的把握。究竟有多少人会来参与游行,还是未知。次日一早,临到出门,清殊的身边仍然只有彩袖和家中的丫鬟。忐忑许久的心现在反而平静下来,“走吧,就算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也没甚好怕的。”话音刚落,身后有人道:“谁说只有你们两个?”一身红衣的乐绫郡主飒爽而来,身边还跟着索布德。“郡主姐姐?”清殊有些意外,“你若参与此事,怕是会让王府也受牵连。”乐绫利落翻身上马:“小丫头,我晏乐绫可从不怕事儿,只管走吧。皇祖父爱怎么疑心就怎么疑心,在他眼里,我不过女子,女子能生出什么事端?”她语带讥讽,□□座骑迅速迈开步子冲了出去。清殊来不及回答,赶紧上马追赶。有晏乐绫在前开路,清殊几乎畅通无阻接近大理寺衙门。尚未靠近,突然有一杆红缨枪拦住去路,清殊尚未反应,晏乐绫就已经回头甩下一鞭卷住枪身。短短数息间,两人你来我往过了数招。“好身手!”红缨枪的主人赞道。“好说好说。”晏乐绫淡淡道。清殊这才看清来人是个白袍小将,再细看,竟是个男装打扮的女子!女小将自报家门:“在下白玉龙,请问哪位是曲家四姑娘?”横在二人中间的清殊:“是我,敢问阁下……”还没问出口,有个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姑娘!”清殊和彩袖一同惊讶道:“翠烟姐姐?!”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驾着马车而来,翠烟就坐在车上招手。人多眼杂,众人临时挑了一处僻静地方叙话。知道清懿出事,翠烟便带着阮家的人马日夜兼程往京里赶。路上又遇到白家兄妹,软磨硬泡要强行护送她进京。翠烟也来不及琢磨她们打的什么算盘,总之多个人就多个助力,更何况,她记得白玉麟会制火药!“所以,你的意思是倘若没有回旋余地,就做一出假死局,救姑娘出来?”彩袖倒吸一口凉气,语气有些迟疑,“可是谁有这样的身手呢?”“自然是我咯!”白玉龙“咔嚓”咬断半根黄瓜,哼道,“我曾经的名头,说出来吓死你们!要我说,整什么金蝉脱壳,还不如劫法场来得痛快!”“玉龙,莫要胡言。”白玉麟轻声呵斥。“劫法场?”晏乐绫嗤笑,挑眉道:“你真当朝廷养的都是酒囊饭袋?看到没,就衙门前那三尺地,你敢妄动,下一刻就被射成筛子。”白玉龙摸摸鼻子,嘟囔:“我就说说而已。”清殊不知这是哪里请来的活宝,可现下也没有说笑的的心情。“翠烟姐姐,你们带来了多少人?”“浔阳的家丁和鹿鸣山的弟兄加一块儿有近百人,他们人多不便,现下还在城外等我们的消息。”清殊沉吟片刻道:“如今尚不知情形,不可妄动。约莫还有半个时辰,大理寺便要开堂审理,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能出此下策。”“凡事未雨绸缪,万一结果不利……”翠烟拧眉。“倘或事情真到了那一步……”清殊声音渐冷,“我也不怕豁出去。”“我姐姐本就没有触犯王法,如果判决不公,要她蒙冤,那不如索性救她出来。从此去北地也好、出海也罢,天地这么大,总有容身之处。”“说得好!姑娘!你不怕,我们也不怕!”身后忽然传来一道飒爽的声音,红菱和碧儿风尘仆仆赶来,身后跟着几个面生的男子。“我们来迟了,大姑娘收回我们的令牌后,留给我一队暗卫,这是他们的头领。除此之外,红菱还从北地带来了好些人手,倘若真要走到那一步,我们也敢豁出去。”清殊的目光从众人脸上略过,心中百感交集。她郑重行了一礼,“我们姐妹二人,在此拜谢各位姐姐的恩情。”虽是做好破釜沉舟的打算,可清殊并没有轻易触犯律法的意思。刚过午时,一辆被黑布笼罩着的囚车被官兵护送而来,沿街百姓好奇张望。“哟,这是什么来头的罪犯?那帮官大爷竟还顾及他们的脸面不成?”“近日只有那曲侍郎府被贴了封条,莫不是他们家?”“谁知道呢,走走走喝酒去,上头的弯弯绕可不是我等能打听的。”-清懿两辈子加起来都没坐过囚车。光线从黑纱的缝隙里透了进来,窄小的空间越发显得幽闭,对面那人的腿都伸不开,只能蜷缩着靠在车壁小憩。圣人知道他摘冠入狱的事,怒不可遏。底下人知道这是不能给这位贵人任何优待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