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他身前放的半盏茶拿过来,倒往自己的茶盏中,刚好满在杯口,不溢不缺。“我想……届时,两国交好,文化融合,互利共赢,凭借尚公子之才,我从旁协助,尚氏商号怕就不止扬名北境,更是会扬名天下,成为古今胜日寻春(二)辞别尚隐,又去探望一番思虞,转眼已是天色渐晚。持盈慢悠悠地往自己院里走,刚绕过院中的藤萝架子,深绿枝叶后便走出来一人。“你,你怎么来了?”她随手扯了扯藤叶,不过短短几个时辰未见,不知为何,竟蓦地有些拘谨。“我若不来,你也未必打算去见我。”见她不动,他便主动走上前来,微风吹得枝叶娑娑作响。她垂眼凝着自己的脚尖,绾了绾耳边的碎发,小声轻哼道:“明明晌午还在你的院里……”话音刚落,她便跌入了一个沾染草露味道的怀抱里,周遭顿时充斥着男子的气息。“可几个时辰未见,已经像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他怕尚隐有所察觉,再暗自派人去京城探寻,将皇帝不在京城一事告知与她。她那样敏锐,定会顺藤摸瓜,猜出他的身份。她与旁人接触的每一刻,都足矣让他提心吊胆。他紧紧拥着她,似是想将她融进骨血。她对于王时的认知,一向是温文守礼,颇有分寸的,鲜少见到他带着这样强势的情感,不由有些意外。她小心抬手回以拥抱,“怎么了?”感受到女子温软的手心,他悬着的心彻底落了下来,闭了闭目,将她拥得更紧了些。“你今日在旁的男子处耽搁了这样久,得赔。”“赔?为何要赔?”持盈有些哭笑不得。他深吸一口气道:“你知道的,我不能一直留在北境,你我终有一别。可你每日都把白天的好时光浪费在旁人身上,晚上总要赔给我一些。”说到这儿,她不禁有些黯然。是啊,这些时日的忙碌与充实,都让她快忘了,他本就不是属于这儿的人。他带着圣命而来,因受了伤,才留在此地将养。他的伤一日一日见好,待她与他能共度良辰的时候,何尝不是意味着他离回京的日子越来越近?见怀中的女子眼睫轻颤,眉头微蹙,他忙道:“你别多想,我不是一定要求你如何,只消让我陪在你左右便好,哪怕照顾着你。”他环顾四周,看见了那张建在藤蔓下的石椅,指着道:“你若累了,就回你卧房中,我在你的院里歇息就是。”他的眸中有些无措,看见她轻浅一笑,才焕发了神采。她这才察觉到这些甜蜜时光里总隐隐觉得不对的原因。他实在是太小心了。她一个蹙眉,一个出神,他便怕她伤心生气。可恋人之间,本不该如此小心翼翼。“你伤刚好,夜里风凉,那个,你……不必睡在院中。”“那我该睡在何处?”男子似是见她关怀自己,心情颇为愉悦,连话里都含了丝低笑。“睡在……”她顺着他的话张口,险些落了他设下的套中,还好反应及时,忙闭了嘴。她抬眸打量着他,本想从他的面上窥见一丝戏谑或者揶揄,可惜他藏得太好,只剩下些许云淡风轻。“当然是……睡在你自己的房间里!”她抿了抿唇。“那你呢?”“我自然是睡自己的房间。”她望了望身后紧闭着的门,伸了个懒腰。“不要。”他双手包起她的手,“这一路太远,又站了许久,我感觉我的伤不大好,嘶……”他轻抽一口气,虚扶着伤处。“少来,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装的。”她轻嗔道。听罢,他站直了身子道:“好吧,可我不要独自回去。”天幕忽暗,月辉落下,他的眸光软了软。“我……想同你待在一起,我虽在你府上住了多日,还不曾见过你的住处。”男子的语气带着些憧憬。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心跳得厉害,隐隐期盼着能从她的房间寻到些两人过去的痕迹。可待她真的带他走进去的时候,他心里的期盼却一扫而空了。这是和她寝殿完全不同的装潢。舍了她从前喜欢的层叠纱帐,改用简洁舒适的绸缎,繁复的流苏刺绣也没有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低调的暗纹,连床角惯挂着的风铃也寻之不见。她似乎在不动声色地抹去从前的所有痕迹。连自己整日住着的地方,都由往日的娇俏富丽,变成了雅致清新。“真没想到……你竟如此有雅兴。”他望着她墙上挂着的出自名家之手的画卷道。甚至请人作画,都未画她喜欢的蝴蝶,而是作一副鸢飞戾天之景。她并未察觉他语气中的低落,只反问道,“那你从前所想该是什么模样?”他垂首一笑:“肖想姑娘家的闺房实属冒犯,可我以为,以为……你的房间该是活泼明丽一些,而非如今这般,不似少女,倒似一个循规蹈矩的文臣。”她不以为意地笑笑:“不似少女吗?兴许你看着那样的装潢,会觉得灵动可爱,可我却会害怕。”害怕……他的心中一绞。是他曾经造成的吗?“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她并未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看样子,仿佛已经走出了旧日梦魇。他凝着她唇角噙着淡淡浅笑,只觉怜惜心疼。若她真的走出了,放下了,便不会彻底回避,不敢面对。鸢飞戾天固是好兆头,可蝴蝶破茧,也未弱其一分。他究竟带给他的小姑娘怎样的痛苦?他自以为是地布置了她最熟悉的寝殿,继而把那座寝殿,变成了困囿她的囚笼,以至于此后多年,她宁愿舍去自己的喜好,改变自己的习惯,也不愿再回顾。“不必再怕了。”他放下手中的画,走至她面前,将她抵在怀中,一下一下抚着她后脑的长发,“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害怕了。”她靠在他胸膛上,一边听着他有力的心跳,一边斟酌着他的话,不由问道:“对了,你是他的心腹,那你是不是……知道我从前的事情?”他没有回应,她却自顾自接着道:“哦……你素来擅长工木机巧,他那时装潢阙台,是私事,定不会劳烦工部,所以……你是知道的,是不是?”“你知道这些,所以才会待我这般小心翼翼,生怕我难过生气。”还没等他想出什么托辞,她自个儿便顺通了思绪,他又觉好笑,又是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