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都是默不作声,在城墙上踱了一圈。罗靖开口道:&ldo;大帅,我想今夜出城去探探北人虚实及周围地形,真要打起来也有个计较。&rdo;吴城周围的地形图他们自然是有的,但从未在此地作过战,自然还是亲眼看过才放心。
丁兰察有些踌躇。打探消息及地形是必须的,但让罗靖去,万一有什么损伤,他却舍不得。北蛮大营离此只有三十里,实在太近,出城打探,确实危险。罗靖见他不答,明白他的顾虑,不由心口发热,低声道:&ldo;大帅放心,属下只带十人,来去灵便,亦不走远,断不会有事。&rdo;
丁兰察知他脾性,拿定了主意的事就是死也要做到底,也只有点头道:&ldo;多加小心,我派人等在城外接应。&rdo;
罗靖应了一声,看日头偏西,便先下了城头,自去准备。此次在吴城扎营,其实是遣散了部分百姓,教军士入住民居,与平常不同,故而碧烟也得以前来,在城中觅了个小院,与沈墨白住下,碧泉出入军营方便,自在罗靖身边随侍。
罗靖回了小院,碧烟正在院中洗衣。罗靖扫一眼未见沈墨白,随口便道:&ldo;沈墨白呢?&rdo;
碧烟甩着手上的水道:&ldo;出去了,说要去城上看看。&rdo;
罗靖眉头一皱:&ldo;胡闹!城关是他上得去的么?&rdo;
碧烟跟随罗靖也有些日子,这些事自然知道,只是故意不与沈墨白说,由得他去白跑一趟,最好再被守城军士斥骂一番,若遇到粗鲁的被推打几下就更中下怀。罗靖何等精明的人,只消一转念便想到她的用意,微微沉了脸道:&ldo;他不通世事,你不说提点着,反而看他笑话,说出去我罗靖的人擅闯营防,成何体统?&rdo;
碧烟看他真冷下了脸,吓得不敢说话。她虽是爱罗靖爱到极点,却也怕他。碧泉在旁低声道:&ldo;爷,时候不早了,还是先检点东西,一会儿我去寻沈先生回来便是。&rdo;
罗靖看他一眼,知他是为妹子解围,正要说话,沈墨白却恰好从门外进来。罗靖瞥他一眼,冷冷道:&ldo;如今是在打仗,你到处乱跑什么?若被城防上当做jian细捉了去,有你的苦头吃!&rdo;
沈墨白一回来就被他劈头盖脸来了一通,不由怔了怔,站在门口不敢再往前走。罗靖眉头皱得更紧:&ldo;站在那里做什么?我能吃了你不成?过来!城防上有没有难为你?&rdo;
沈墨白摇摇头。城防上的士兵恰好是上次随罗靖押粮的人,还认得他,看看守将没有过来,便带他上了城墙一角向外看了几眼。至于碧烟所希望的什么训斥推搡,自然更是没有。罗靖面色这才稍缓,走进房中,一面检点武器一面道:&ldo;我要出城,你老实在房里呆着,再乱跑,我打断你的腿。&rdo;
他说得淡淡的,沈墨白却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低声道:&ldo;我没有乱跑,只是觉得城外那山有些古怪,想去城头上望望。&rdo;
罗靖如今对他的话是十分重视,何况他出城查勘地形也须入山,闻言停下手上动作道:&ldo;有什么古怪?&rdo;
沈墨白细长的眉皱了起来:&ldo;远望一股黑气,说是阴气又不十分像。&rdo;
罗靖识得他这些时候,还是头一次见他皱起眉来,显然这山中黑气非同一般,略一思忖道:&ldo;不如你跟我一起出城,走近些看看。&rdo;北蛮军营在三十里外,夜色之中北人也不敢轻易离营,若不惊动他们,去看一看也还无甚要紧。
碧泉轻声道:&ldo;将军,沈先生骑术不精,万一被北蛮人发现,只怕……&rdo;沈墨白从前哪里骑过马,还是在京城那几个月罗靖教了他几回。马儿倒是跟他投缘,什么样的马背都上得去,只是一跑起来他便坐不稳。若真是被北蛮兵发现,他必然是逃不回来。
罗靖略做沉吟,道:&ldo;无妨,跟我一骑便好。此山近在吴城之旁,若真有什么蹊跷,须得查探出来。&rdo;看一眼沈墨白道,&ldo;你这宽袍大袖的,都穿不得,进来,我找件衣裳给你。&rdo;
沈墨白稀里糊涂被罗靖拽起房。罗靖砰一声关上了门,从行李中翻出一件紧身箭衣扔给他:&ldo;穿上。逃起命来也方便。&rdo;
沈墨白拿着衣裳还在发愣,罗靖已经不耐烦,走过去不由分说便拉开他腰带,将外衣剥皮似的扯了下来。他手劲太大,连里衣都扯歪了。沈墨白有些惊慌要退,罗靖双臂一收将他箍在怀里:&ldo;乱扑腾什么?&rdo;
沈墨白被他搂得动弹不得,只觉罗靖的呼吸滚热的直冲到脸上,连耳根也红了,结巴道:&ldo;将军,这,这‐‐&rdo;
罗靖看他领口开了,露出一点儿秀气的锁骨,不由得有些嫌那衣裳碍事。不过他有分寸,知道此时是正事要紧,只是心思一动便收敛了回来,放开沈墨白道:&ldo;快把衣裳换上。&rdo;
沈墨白窘迫地看着手里的衣裳。他的里衣也是宽大的,手里这衣裳却是紧身箭袖,除非把里衣也脱了,否则根本穿不上。他迟疑了片刻,才走到床帷里面,背过身换衣。罗靖只听床帷里悉悉索索,心里不禁微微作痒,颇想也进去亲手给他换衣,想着从领口看到的肌肤晶莹细腻,不知那看不到的地方又是何等风情。正在胡思乱想,沈墨白已经走了出来。那件黑色箭衣穿在他身上,越发勾勒得腰细腿长,更衬得肌肤白皙如同美玉。罗靖上下看了他半天,直看得他彻耳根通红,才忽然笑了笑道:&ldo;还算像样。走吧。&rdo;
罗靖带的十人都是丁兰察亲军中的精锐,个个身手过人,更是一等一的好骑手,早已腰刀背箭,候在北城门口。此时已是三更,夜色如墨,众人马去鸾铃,蹄上包以厚绒布,个个黑衣黑帽,只在马尾上各系一小条白布做标记,黑暗之中悄悄将城门打开一线,鱼贯而出,全无动静。罗靖让沈墨白坐在身前,一手控缰,一手搂了他腰,在他耳边低声道:&ldo;不要作声,否则惊动了北蛮,大家糟糕。&rdo;
沈墨白此时一门心思都放在那山中黑气上,乖乖由罗靖摆布,轻轻点了点头。罗靖心中大悦,一抖马缰,率先奔出。
吴城出城门二十余里,便是山脚,再过五六里便是北蛮营地,灯火通明,有士兵巡逻不停。罗靖一行人借着树木阴影遮身,悄无声息,直走到火光范围紧外边,遥遥张望。黑夜之中看不清楚,只见一顶顶牛皮帐篷密密麻麻连着,也不知有多少。罗靖思忖片刻,低声道:&ldo;分散开来,五人去探敌人营地,五人在附近察看地形,不要深入,若有动静,立刻返城,大帅安排了人接应。&rdo;
这十人都是跟着丁兰察久经战阵的,不必罗靖多说便已明白:所说探营,就是打探敌人粮糙屯于何处,将帅如何安置,扎营布置有无破绽等等;察看地形,便是寻找有无路径可通往敌后,或有无地形可供伏击之类。当下各自散开去行事。罗靖自己一提马缰,往山上走去。
山路狭窄,幸得树木不甚茂密,虽是有云,月光也透下一点,勉强还可行走。罗靖这匹马是吴城本地马匹,个头不高,却擅走山路,虽然有些跌绊,却是一路走了下来。愈是深入山中,路越是难行,大约走了半个时辰,林木森森,马匹已难通过。罗靖皱眉道:&ldo;还有多远?&rdo;前方一片漆黑,他是什么也看不到。
沈墨白道:&ldo;还在前面,该是不远了。&rdo;
罗靖看看马匹已无法前行,索性跳下马来,回手去抱沈墨白。人还没抱下来,忽然一阵风吹来,风声细微却甚是尖细,马儿一个冷战,突然扭头便跑,竟然生生将沈墨白甩了下来,幸得罗靖已经伸手接着,否则定然摔个五体投地。罗靖有野外遇兽的经验,只道马匹是被野兽所惊,唰一声拔出剑来,却听怀里的沈墨白惊声道:&ldo;疫鬼!&rdo;眼前微微一亮,却是沈墨白拉出了衣领里的菩提珠,那不起眼的珠子竟然在黑夜中放出幽幽毫光,将两人都笼在珠光之中。罗靖耳中似乎听到那尖哨般的风声突然往来处倒卷,倒似是暗中有什么东西缩了回去,不禁更握紧了手中剑,沉声道:&ldo;什么东西?&rdo;若说是鬼,沈墨白从未如此惊慌过。前次在雍州寻银,冤死鬼就在身畔崖下,也不见他取出菩提珠来,可见此次与往常不同。
沈墨白将菩提珠捧在掌心,半晌轻轻吁了口气,低声道:&ldo;疫鬼!也不知哪里来的这许多。似乎是从前面来的。&rdo;
罗靖一手挽了他:&ldo;疫鬼?可是疫病致死之人的鬼魂?你见的鬼也多了,有什么特别之处?&rdo;
沈墨白轻声道:&ldo;人死于虎则为伥,助虎食人,死于疫则成疫鬼,可再传疫。此地有这许多疫鬼,幸好没有出山,否则遇者皆病,病则必死。我们若无菩提珠,怕也难保全。&rdo;
罗靖且惊且奇道:&ldo;疫鬼不能出山?&rdo;
沈墨白摇头道:&ldo;疫鬼多半不能离开死地太远,但此山离吴城不过三十里,并不甚远。这些疫鬼如此之多,却又不能出山,只怕另有蹊跷。&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