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宜想不到的是,桓玹处理茂王这件事,比她想象中更快,且势若雷霆。不仅是锦宜意外,满朝文武都为之呆若木鸡。林家之事后次日,朝堂之上,便有御史上书弹劾茂王三大罪名:一是纵王府恶奴鱼肉乡里,欺男霸女,二是仗势欺人,借口与人比武行凶打死人命,三是茂王属地,有个林城县令因不肯阿谀茂王,被他无故罢官,并在县令归乡路上命人暗中刺杀。这三大罪状皆都有鲜明人证物证,比如被茂王比武打死之人的家属,以及林城县令的遗书,家属的血状,令满朝文武都为之震惊。明帝龙颜大怒,当场拍案命人将茂王推出去斩首,还是在太子殿下跟睿王殿下的请求下,才命暂时将茂王打入天牢。明帝因为一怒之下,犯了头疾,怒而退朝。满朝文武面面相觑,一面儿惊讶于茂王小小年纪便戾气如此之盛,另一面儿有暗中诧异……是什么人敢把茂王殿下的这些罪状一鼓作气地揭露出来。答案却昭然若揭,试问还有谁敢在凤子龙孙头上动土?在文武百官往外而行之时,太子殿下却一反常态地留在了最后。“辅国请留步。”殿下望着被群臣簇拥着往外的桓玹,垂手相唤。臣子们见状,纷纷行礼,先行一步。李长乐则走到桓玹身旁:“这一次御史弹劾,想必……是太师的手笔吧?”桓玹面不改色:“何以见得?”“明人不说暗话,老师又何必瞒我,”李长乐无奈地苦笑:“昨日茂王才伤了锦宜,这么巧今日御史就齐齐地上书了。”桓玹不言语,目光沉沉地只是望着李长乐。太子殿下点点头,又道:“只是我怎么也想不通,就算您想给锦宜出这口气,又怎么可能在这样段的时间内收集这许多罪证,还是说,您早就……”桓玹的目光里透出一丝笑意:“殿下说的不错,我早有准备。”李长乐喉头动了动。“殿下也不必惊心,”桓玹淡淡道:“如果茂王殿下没有这许多的罪状把柄,我再做准备,也无济于事,对么?”李长乐长长地吁了口气:“但是我不懂,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假如,茂王并没有对锦宜动手,您……是不是也仍是要弹劾茂王?”“对。”桓玹竟没有否认。太子殿下挑眉,他心里还有许多疑惑,但桓玹没有给他再问下去的机会。桓玹只扔下了一句:“我现在只是后悔,毕竟迟了一步。”他深看一眼太子,转身去了。李长乐凝视着他魁伟高挑的背影,琢磨了半晌,才知道这一句的意思。——如果桓玹早一天弹劾茂王,茂王自不必在林府里动手,锦宜……也自然不会受伤了。那个人,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何等的矜傲,何等的……放诞,狂妄……为了一个女子?!太子殿下忍不住又呼了口气,他将手揣在袖子里,仰头看了看深秋的天际,提前感受到了一丝严冬欲来的寒意。朝服的大袖飘摇,桓玹出了宫门,躬身上轿。轿子有些微的起伏,桓玹端坐轿中,心境却极平静。正如李长乐所说,今日的殿上发难,他早有预谋。茂王那夜桓玹留宿,缠绵一宵,次日一早,此事便传遍桓府。虽然上次因锦宜的病,桓玹发作过一次,但毕竟并没有真的跟锦宜“夫妻恩爱”起来,所以仍有不少人暗中不怀好意地等着看好戏。毕竟若是正常的夫妻,谁会在成亲之后半年之久毫无床笫之事。然而那一夜,桓玹的架势,却像是要把之前欠缺的那些都补回来一样。从没见过三爷这样……呃……英伟勇猛,因为太过惊异,屋里伺候的人都憋不住地透出此事,而听说一二的人也都无比好奇地尽量探听。这自然让无数人目瞪口呆。幸而桓玹从来都是那淡淡冷漠的神情,从他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洞房花烛”过的不同,看着就像是跟以前一样……仿佛没发生过什么。至于心里是不是也如此冷静自持,那就不得而知了。只不过在此后两天,桓玹又回了院中。但让他意外的是,锦宜竟然病着,或者,与其说病,不如说是身上不适。他到内室,看见锦宜卧在床上,大概是听见他回来,便要起身相迎。谁知抬头对上他的目光,不知为何她瑟缩起来,下意识地把被子往面前挡了一挡。那刹那她眼里的恐惧是无法掩饰的。桓玹知道这是个拒绝的意思。心头一刺。他不动声色,没开口,也没任何不悦怒容,只是默默地看了她片刻,便放下帘子,转身往外。背后,听到她含糊低弱地叫了声“三爷”,仿佛呜咽,让他瞬间想到那一夜春雨良宵。桓玹脚步放慢,疑心她会下床来挽留自己。如果是那样,他应该……或许会转过身……但令他失望的是,只有这一声微弱的呼唤,并没有其他声响,以至于让静静等候后续的桓玹觉着,先前听见的那声“三爷”,许也是他自己生出来的幻觉。这一次没有办法做到不动声色,他的眉峰皱蹙起来。沈奶娘察觉出他身上气息的变化,小心翼翼地靠近几步,低声道:“请三爷原谅,夫人、夫人……这两日病了,已经请了大夫来看,说是……没什么大碍,静静地再养个日的就好了。”既然没有病,又说什么养日。桓玹满腹的不悦几乎要化成一声轻哼从鼻端冒出来。后来他回到南书房,肚子里的火气却没有地方消化,生平第一次动了怒,把手边的书都给推在地下。只是冷静下来后,桓玹隐约也明白了锦宜为何而病。那天晚上他的确有些……太过冲动,又凭着自己意气用事,多半是把人弄伤了。这方面他没什么经验,又不能跟人去切磋,只能靠自己琢磨。但虽然模模糊糊找到了这样一个理由,心里仍是不高兴。这些年来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很少吃这样的闭门羹,隐隐地有些挫败感。一怒之下他几乎立刻又搬去内阁,只是……心里又隐隐有个念头,也许真的如沈奶娘所说,过个日,就好了……也许她还会亲自来请。那就再给她一个机会吧。怀着这种念想,才在府里逗留下来,不料,三天过去了,他忍,五天过去了,那边仍旧没有来请的动静。桓玹又一次摔了书,这一次真的搬去了内阁,住了足足一个月。心里的那股所欲被排山倒海的政事压下,偶而想起来,便觉着女色而已,不过如此。哼。入了夏,蝉声格外鼓噪。明帝又开始旁敲侧击,这一次竟询问他是不是很不喜欢这位夫人。明帝甚至表示,如果桓玹愿意,自己可以赐几个美貌过人且善解人意的宫女给他当姬妾。桓玹听见“姬妾”两个字,皱皱眉。兴许他心里压着些许“贪恋”,但一想到别的什么女人近自己的身,只觉得污秽不堪,无法想象,也绝对不能接受。当时他忙的很,随着入夏,南边水患频发,沿海又有水贼作乱,各地的紧急奏折飞来京师,明帝看折子看的虚火上升,索性把所有折子都扔给了内阁,让跟太子商议着见机行事。太子殿下甚是谦虚,只听内阁的示下。桓玹忙的没工夫去想家里的那个夫人……直到皇帝提出了要赐宫女的话,那股念想就像是被石头压在底下的苗儿,石头搬开了,那稚嫩的苗芽就又开始摇曳生长。就在他有些犹豫要不要回府去的时候,府里突然派人来请。而且……还是锦宜所派的人。借口虽然是说老太太的寿快到了,但仍是让桓玹心里有些松动,就好像在这场没来由而起的冷战里,她终于向自己低头了。当然,这都是辅国大人心里不为人知的隐秘幻想而已。他故意又拖了两天才肯答应回府,免得让人以为自己这样迫不及待……事实上,应该没有人这样认为。收拾了一番,这日他回到府里,依旧拜见老夫人。桓老夫人打量着他,慰问了几句后,叹道:“怎么竟比没成亲之前更忙了,上个月锦宜的生辰都没有回来。”桓玹一惊,有一种脑后发凉的感觉:她的生日?他……竟然一丝也不记得!桓老夫人叹息说:“我本要让人把你叫回来的,偏偏锦宜懂事,说近来朝廷事多,你必然劳心劳力的,不必要让你再为这点小事操心。还劝着没让我为她大操大办呢……如今你总算回来了,可要记得好好地对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