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也许她还有更高一层的部署,只是自己未能参透罢了。一间宅院、一个爱奴、一位挚友,她通通无法取舍。最终三者皆得以保全,而她却死于非命。不,他不应该质疑叶芦芝的折中与妥协。假如邢至端没有因为缪泰愚的突然出现而起杀心,那这就是一个兵不血刃、十全十美的计划。所以问题不在于她的布局是否无懈可击,而在于邢至端根本就是一个败类。“逢香,”纪莫邀与女孩回到房里,一同将叶芦芝的遗体安放好,“你家娘子做的这一切,是为了保护你。”逢香再次放声大哭,“娘子真是分不清轻重……我不过一个贱婢,哪里配得起她这般费心劳力?现在娘子不在了,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别这样说,她会生气的。”纪莫邀起身,“你在她心目中,从来就不是一个奴婢。她已遭毒手,你就更不能轻慢了自己的性命。你若有什么不测,你家娘子不就白死了?更何况……”他的声音弱了下去。逢香抬眼,问:“更何况什么?”纪莫邀冷笑道:“你若也死了,就没人见证我为她报仇了。”缪泰愚与邢至端并驾齐驱,跟在一众弟子后面,缓缓往洛阳城东而去。“邢护卫,你说我们该不该将那女人的尸首收了,送回去给师父呢?”“死就死了,还收尸回去给师父添堵吗?何况她早就不是祝家人了,拿回去也说不通啊。”两人聊着虚情假意的家常,仿佛今早只是在钟家门前路过,更谈不上出过什么人命。“钟究图也销声匿迹好久了。”邢至端喃喃道,“一时间恐怕也传不到他那里。”“传到了又如何?他还能到涂州喊冤不成?”邢至端笑道:“也是。他跟那女人又不是夫妻,不清不楚的,说出来只让人笑话。”缪泰愚见邢至端不着边际地自言自语,猜他因动手杀人而心有余悸,这才要一直说话来转移注意力,心中不禁嘲笑对方是个无胆匪类,竟会为这种小事后怕。邢至端在马上频频回头。“怎么,邢护卫还怕那女人的鬼魂追上来不成?”“别乱讲……”邢至端拉紧了外衣,“我总觉得有一股寒意涌来。”“大冬天的,自然寒冷,你又想到哪里去了?要不我叫哪个小辈把外衣让给你?小伙子们血气方刚,不用穿这么多。”令他意外的是,邢至端竟没有因为被暗讽年纪大而气恼,只是一直回望刚刚走过的路,眼神闪烁地捕捉着不存在的光景。“像你这般心神不宁,要不先喝口酒再上路?”邢至端这才扭脸看他,点点头,“也好。”缪泰愚于是嘱咐师弟们先出城等候,随即与邢至端二人来到了路边的酒肆里。手里捧着温酒,面前肉汤蒸腾,可邢至端的脸上却无半点血色。缪泰愚难得见他这般魂不守舍,心里自然快慰,但又忍不住想问出个所以然来。“邢护卫是不是有心事啊?”他借着酒意问。邢至端闷头喝了两杯酒,道:“师父让你来,是不是为了试探我?”缪泰愚懵了:他虽然知道祝临雕派他来的用意,也为自己独得密令而沾沾自喜,但这都是建立在邢至端对此一无所知的前提下。如今邢至端一下捅破了他的伪装,直击要害,他反而不知该如何应答。“你这是……”他假笑两声,为邢至端添酒,“一场师兄弟,怎么问这种话呢?师父向来待你不薄,你还这样怀疑他老人家。幸好只是对我说,若是让小的听见了,还道我们手足不和,那该如何向晚辈表率?”邢至端对着酒杯冷笑,“缪护卫跟随师父多年,口才也确实长进不少,令人刮目相看啊。”缪泰愚不愿再答话,埋头啃起羊骨,只希望邢至端不要看穿自己已经词穷的窘态。酒楼里初时还有些客人的,过了午后也渐渐散去了。外面雪一停,四周立刻就静了下来,静得让人心里发毛。缪泰愚并没有要将邢至端灌醉的意思——大家内力都摆在那里,本来就不容易醉。再加上他要是醉了,操劳的还是自己。缪泰愚可不打算伺候这姓邢的上马。早知道让几个小的陪他来喝就算了,我也真是热心过头。“邢护卫,”酒足饭饱之后,缪泰愚推了推对方,“时候不早了,还是快些赶路,回去向师父通报吧。”邢至端此时神志依然清醒,只是心绪显然还很恍惚。看着他直立而起,步履平稳地出门牵马,缪泰愚却总觉得他下一刻就会像坨软泥般倒地不起。不过是杀了个神憎鬼厌的淫妇罢了,又不是什么亏心事,这人也真是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