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年说到激动处眼睛红了,“还有黄家洲械斗,若不是公子出面,你以为会如此草草收场?少不得一场霍乱,不知要死掉多少人。公子还允诺了洲长,若有机会见京面圣,一定会向皇帝陈情,为他们求个公道。”caso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封洲长亲笔手写的书信递给梁佩秋,“公子什么都没说,纵我日日伴他身侧,他也一点也没透露过,他约莫是在保护我吧?这封信是有一日我与阿南晒书时,从其中一册书里发现的。原来公子讨好死太监,为的就是蛰伏到面圣的那一天。他口口声声说什么权势迷人,或许他当真想要那权势吧?有了权势,身边就没有坏人了……”
梁佩秋
。捧着那封信,信是烫的,他的血液也是烫的。他几乎忍不住落下泪来,他的柳哥,他的柳哥啊……安十九怎么可以如此对待他们?
他迫害了柳哥,又迫害了王叔,将来还要迫害多少人?
时年说:“梁佩秋,告诉我真相,让我来帮你。”
梁佩秋拧眉看着他。
他的沮丧在于忍耐,长时间的忍耐看不到一丝光亮。可时年出现了,他是长伴柳哥的人,如今到了自己身边。他说:“我只有一个公子。以后我追随你,你就是我的东家。”
“时年……”
“你不要为我难过,我不觉得疼,若能为你们做些什么,就是死了也值得。若公子还在,也定会为我高兴。我本是一个无名无姓的孤儿,有了公子,我在这个世上才有了姓名。遇见你们,我很高兴。”
梁佩秋泪如雨下。
他告诉时年,真相就是当他们意识到安十九的野心不在于毁掉某一个民窑而是成为民窑新主人后,更大的屈辱席卷了徐忠与王瑜。湖田窑和安庆窑耗尽他们毕身心血,为了心血的延续,他们可以苟且偷生,可如果要将心血交给安十九,他们宁死也不会屈从。
一个贪得无厌的宦官,如何会善待他们的心血?
数十年间他们伴随着王朝起起落落,早已练就非凡心志,几乎是同一时间就各自决定,牺牲小我。梁佩秋托人找关系,让他们在牢狱里见了一面。
昔日的冤家再对坐饮谈,天地仄塞,唯一轮明月悬在头顶。
他们以清水作酒,徐忠先说道:“我已狠狠得罪那太监,他将我视作眼中钉,势要除之以后快。这事你不要和我抢,让我先走一步。”
王瑜笑了:“这辈子头一次见你老小子如此果决。”
“怎么?你不服?”
“论酒量确实谁也赢不了你,不过论头脑,你还欠些思量。”
“王瑜!你设计害我,老子都忍着不跟你计较了,你还埋汰我?”徐忠气得两撇小胡子直抖,“要不是我去喝你那老酒,你以为我……”
“便是没有我,你早晚也要坏在酒上,坏在你这张烂嘴上。你哪一次喝多不是口无遮拦?如此也不是头一回了,我是不是早和你说过让你戒酒,你听过吗?”王瑜板着脸教训他,“人巴不得你喝多了马尿,万事都好商量,你怎么就不懂这个道理?以前常有徐稚柳给你擦屁股,将来谁给你擦?你指望小梁吗?他尚且孩子心性,单为救你还是救我,就数夜辗转没合过眼,你怎么忍心再给他增添负担?反正今次说完,也不会有人再说你了。”
“老王,你……”
“安庆窑偷逃瓷税已是板上钉钉,是逃不掉的铁证。若要保住安庆窑,我非死不可。你就不一样了,你在这里全是我的构陷,我会为你写书一封,证明你无罪。”他转头看梁佩秋,“这封信就由你代为保管,等到时机成熟……”caso
王瑜停了一下,面色郑重,“小梁,当初对你说那些,实乃我私心作祟,我不舍安庆窑,亦不舍你为难。你是个好孩子,本不该面对这些,可如今……如今被迫至此,既身在局中无路可退,那就迎上去吧。”
如此生死关头,王瑜始终面不改色,让梁佩秋感到安定。
“从今天起,安庆窑就交给你了。小梁,前路凶险,望自珍重。”
王瑜手指蘸水,在桌上写了几笔。
那是一个“忍”字。
不待徐忠说什么,王瑜已将准备好的信件一一交到他手上。徐忠见状了然,想是在来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这一面,可谓永别。
徐稚柳无法忍受天人永隔的痛苦,他挣扎过,挽回过,可他知道,他的确没有爱屋及乌的能力,亦无法与天斗。只王瑜说,不要他认命了,这世道认命了也不会过得好,还是像他爱慕的月光一样,高高坠在残垣上吧。
于是,在一场双方默契的恩断义绝戏码中,当着安十九的面,安庆窑正式到了梁佩秋手下。安十九当然不会轻信于他,故而在一个寻常的夜晚,王瑜悬梁自尽了。
他用死亡力证了决裂。
梁佩秋不堪承受。
他一遍遍对时年说:“王叔待我极好,极好。”
王瑜死了,他甚至不能为他立碑,只能在心中写:从此漫步重霄九,再见音容梦几更。吾父提携之恩,海阔天长,子永世不忘,望父安息。
望父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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